一直到暮色西沉,贝图才睁开眼睛爬出水池。
它走路依旧一瘸一拐,精气神却明显好了许多。它伸长舌头碰碰背包。方璐赶忙把它的小零食盒打开。
贝图马上乖顺地坐下,她餵一颗,它就吃一颗。一点多馀的动作都没有。
她第一百万次感叹程晋同为什么可以把狗教得这么乖。
程晋同坐到她身边,翻找零食。结果只找到两个牛油果卷。
方璐不好意思地笑,这些甜点实在过于好吃,她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塞根本就停不下来。
她从没在温泉里泡过那么久,泡得气闷又皮皱。
两个人胸闷又疲累,皮肤和神情都像条沙皮狗,迷迷糊糊地收拾物品,冲澡换衣服回家。
走在路上,贝图都时不时开心地刨刨雪。
越接近程家,方璐就越紧张。她完全没料到还会来吃晚餐,只带了少许的化妆品。她不断问他,“我能看吗?我能看吗?”
程晋同怎么安慰都没用。方璐依旧一边开车一边找化妆品店。可惜这一片完全是安静的住宅区。
她自知不是靠天生丽质的美女,不想顶着张大素脸去见他家人,以至于到了门口都打退堂鼓。程晋同把贝图放进院子,然后就硬生生把她推进家门。她走在院子里还颤巍巍得,看到程爸爸又掛上标准的客道笑容,把程晋同看得直笑。
程爸爸戴着围裙,全副武装的做派。方璐看到两个客厅那般宽敞的厨房里放了只三层蒸锅那么大的帝王蟹。她惊愕得差点昏过去。
程晋同扶着厨房门,幽幽地说,“这还真是贵客待遇。”
餐桌上装饰着鲜花,每一隻刀叉和餐盘都散发出精緻的光芒。方璐畏手畏脚地坐着,生怕自己把什么东西碰出声音来很丢脸。
程妈妈陪她说话,劝她不要拘束。程晋同的父母确实非常和蔼与平易近人,这让她放松许多。
贝图和amy在程妈妈的脚边乖乖趴着。斗牛犬松露不再刨土,而是从花园里的坑跳到另一个坑,跳了一会儿就回到灯光通明的室内,坐在角落发出哼哧哼哧的鼻音看看眾人。
用餐全程,方璐数万次暗骂自己语文不好,说不出惊艳之词来夸耀盘中料理的精妙之处。
熟络以后,她那股说个不停的劲又上来了,这次变成了夸讚个不停。她说不出太深奥的词,但一刻都不停的好话让程爸爸笑得合不拢嘴。
他们聊起她为诊所做的设计,同样为她独自完成大部分手工的作业能力惊叹。方璐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随后又与程妈妈聊起首饰设计来。
程晋同收拾碗碟时,方璐已经被程妈妈拉去看首饰了。
过了十点,程晋同送她上车,“明天下午给贝图庆生。早点来,不要睡懒觉。”
“需要我带什么吗?”方璐发动车子,“我可以带很多装饰品来。”
“你来就好。”程晋同弯下腰,隔着窗户与她说话,“不要叫外卖,醒了就来。这里都是高级厨师,你想吃什么都能点。”
方璐笑得仰起头,“知道啦。”
这顿晚餐的好吃程度就是:要不是为了装矜持,她恨不得把餐盘都舔乾净,一定会舔得比他家的三隻狗还乾净。从前菜到甜点,每一道都让她回味至今。
他恋恋不捨地看着她笑得两眼弯弯的模样。他后退一步,与她挥手道别。
方璐难得得早早起床,化了个淡雅又精緻的妆容,挑了件墨蓝色的连衣裙,显得很正式。
程晋同在门口等她。她从车上取出一大束花和两个首饰盒子。
她精心打扮起来好似在发光,程晋同惊喜地看着她,“很漂亮。”
方璐挑挑眉,故作傲慢地拍拍裙子,“正常发挥。”
他笑着接过那束大得把半个人都遮住的花,看着那两个盒子,“你不用买礼物,贵重吗?”
“这是你妈妈的首饰。”方璐打开盒子给他看,里面是一条海水珍珠项鍊,“锁扣坏了,我帮她换。”
“哦。”程晋同挠挠头。
程妈妈拿到首饰后格外惊喜,“哎呦,这么快?我说不急的。谢谢璐璐!”
“这个很简单。我五分鐘就弄好了。”
程妈妈举着那条珍珠项鍊跑到厨房,开心道,“老公,你看结婚的时候你送我的项鍊,璐璐修好了。”
“哦,是吗?我还想过几天给你买条新的。”
“我就喜欢这条,”程妈妈兴高采烈地晃晃项鍊,“快,给我戴上。”
程爸爸在围裙上擦擦手,笑呵呵地给她戴项鍊。
方璐咬着下唇看着眼前这一幕,这份甜蜜让程妈妈看起来像个少女。她不觉羡慕。
下午,窗外復又大雪纷纷。贝图头上戴着一顶写着happybirthday的蓝色尖顶帽,它匆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大雪,着急得帽子歪了半边。
“贝图乖,想玩雪就去玩哦。”程爸爸一边调整相机一边温柔道。
贝图用头蹭蹭他的腿。
方璐忽然很难过,她觉得它想去,可它跑不动了。
松露一个健步从门缝里窜出,跑进花园,开始疯狂刨雪。
程妈妈从厨房拿出一个小蛋糕,“寿星贝图在哪里?”
贝图激动地用前爪拍拍地。
蛋糕在它面前放下。程妈妈叮嘱,“贝图先别吃,我们拍照。”
贝图果真一动不动地端坐着。
程爸爸连拍几张照片,不住夸耀,“贝图真乖。”
这个蛋糕是程妈妈用贝图喜爱的食物蒸出来的形状,外层抹了薄薄的奶油,表面用它的零食拼写出“贝图”。
“我的贝图真乖。”程妈妈宠溺地摸摸它,调整它脑袋上那个歪掉的尖顶帽,“笑笑。”
贝图裂开嘴角,看上去就是在开心地笑。
方璐也忍不住掏出手机拍它的可爱模样。
程妈妈抹了一点点奶油到它鼻子上,贝图可爱地挤挤眼睛,房间里的人都笑得十分欢乐。
拍完贝图的单人照,程妈妈唤道,“amy。”
amy从角落里跑过来,好奇地闻闻蛋糕。
程妈妈指指贝图身旁的空座,“跟哥哥拍个照。那是哥哥的蛋糕,不要吃。”
amy马上乖巧地在贝图身旁坐下。拍了几张照片,刨雪的松露跑进来,在它碰到蛋糕以前,程晋同一把把它捞起来,轻声叫它坐在他大腿上不要动。
松露带着一脸愚钝的不解神情坐好。看到方璐惊讶的眼神,程晋同笑笑,“它还小,控制不住。”
方璐已经说不出话,这三隻狗完全跟听得懂人话一样。
“璐璐,去跟贝图拍个照。”程妈妈接过松露,“还有你。”
方璐跪在地上,开心地搂住贝图的脖子,程晋同单膝跪在amy旁边,温柔地看着她。
“贝图,亲亲璐璐。”
贝图侧过脸,伸出舌头在她脸上一舔。方璐脸颊又麻又痒,缩了缩脖子,程妈妈和程爸爸开怀地笑出声。方璐搂着贝图搂得怎么都不肯松手。
“amy。”程妈妈伸手唤它。
amy滴滴答答地朝她跑过去。
程晋同靠近她,两人一起搂着贝图拍了许多照片。正经的、搞怪的、大笑的、千奇百怪的表情都做尽了。
方璐恋恋不捨地放开手,程晋同轻声说,“ok。”
贝图听罢一头扎进面前的蛋糕里,一下子把蛋糕吃得七零八落。
四人被逗得直笑。程爸爸依旧不停拍照。
松露和amy这才被允许凑过来吃点蛋糕的边角料。
一家人陪它玩了一天,任由它在花园的雪地里翻滚。
方璐看到的奇景就是:一隻斗牛犬伸长舌头疯狂刨雪;一隻西高地白梗彷彿与雪融为一体,在斗牛犬刨出的雪坑里跳来跳去让人看不清它;一隻大型的拉布拉多懒洋洋地用背在雪地上滚出一大片印子。
四人各自捧杯热茶,一边聊天一边为眼前的场景笑得直不起身。
这样的欢乐中,时间总是流逝飞快。不知不觉中,夜幕降下,贝图爬回室内自己温暖的圆垫,躺在上面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
松露和amy还在角落欢快地互相追逐。
程晋同给它打了一针,它哼哧哼哧的声音才消失,闭上眼睛悠悠然进入梦乡。
这温馨与快乐褪去之后,展现在眼前的只剩这样残酷的被病痛折磨的迟暮。
方璐瞬间如鯁在喉,说不出话。
方璐走到车边,回过身看看夜幕下那一幢温馨小洋房中透出的昏黄光线。她不安地扯扯嘴角。
还未等她开口,程晋同就猜到她的忧愁,安慰道,“没事。”
“什么时候?”
“明天,我去找冯医生。”
“我陪你。”
“没关係,你不用来。”
他瞬间就理解自己,方璐哽咽着说不出声。
是的,所有人里,她是最脆弱的那一个,她认识贝图不过几週,就无法接受。可这家人已经陪了它十几年。
她从来没有送走过宠物,老咪不过五岁,她从未想过它会有老态龙钟的那一天。
或许因为它总是一脸不屑的样子,显得从来不与她过分亲密。可她已经想不出到了那一天她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她说想陪他,可她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她没有他们那样坚强。
需要陪伴的不是程晋同,而是她。
“不用难过。贝图的一生都很快乐。”
方璐哽咽着点头,“我知道。”
“这对它来说是解脱。”程晋同低头,“我拖到今天完全是因为自私,我以为它需要我,其实不过是我不愿意放手……”
方璐控制不住,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程晋同听见胸口传来沉闷的哭声。他用力搂住她,轻声安慰。
这道别的过程比他们想像中艰难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