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六晚上,余丽萍抱着胳膊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正对面的电视却没在播着她最爱的偶像剧,不示物的液晶屏在炽灯的照耀下歪歪斜斜地反射着她的身影,在黑色的边框中勾出扭曲可怖的形象。
  九点三十一分,她的女儿回了家,看见她没在看电视微微愣了一下,才开口喊声“妈”,一边向自己的房间里走一边摘下厚大的围巾。
  她淡淡地和女儿说了声餐桌上有剥好的橘子就不再言语,她在等她另一个孩子。
  方知悠梳洗之后没像平常一样走过去窝在沙发另一侧翻书,似乎是注意到母亲今天明显不太对劲的情绪,又或是没了电视的背景音她很难和母亲共享如此亲近的距离,她坐在餐桌旁慢条斯理地剔着橘瓣上残存的筋络,准备看看母亲对知远的发难。
  他也不对劲,方知悠心里清楚得很,从十月末尾开始,她和他一起坐在桌前学习的时候,他不断地划去之前的思路,演算的力度几乎要把草稿纸戳破。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轮复习不顺利,他在十月月考中成绩小幅下滑后额头开始爆痘,这对于他们两个这种肤质的人来说是很罕见的。
  在他再次眉头紧锁地扶着额划去半页的步骤之后,她握住他的手,他却彷佛被惊吓一般颤了一下。她柔声告诉他别绷那么紧,顺其自然就好,他却抽出手,闭着眼摇摇头,不知道是否认自己的失常还是拒绝她的建议。
  但是事情没有好转,十一月的月考和两次联考他继续下滑,到了十二月,百校联盟的考试他甚至创造了历史始低。一百七十三名,这超过了理科实验班和重点班的班额,连她也觉得难以接受。
  她很想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但从十一月之后母亲就减少了工作时间,每天晚上她到家之后母亲必然在家,连放假的周末母亲也不再去上班,时刻在家里“陪着”他们两个。
  家庭里紧绷的气氛像是行将爆炸的气球,再不能忍受多一分的压力。母亲虽然近来仍然没有很严肃地批评过知远,但她身上却越来越呈现出早年间那个控制欲强且霸道的女人的影子。而今天她就像是积攒了之前所有未能说出口的怨念,马上就要全部倾泻出来一样。
  她捏着微凉的橘子,出神地盯着客厅尽头的大门。
  九点四十二分,余丽萍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她的儿子拉开门走了进来。看见他,她气不打一处来,没等他喊出那一声“妈”,她就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愤怒,连珠炮一般地开口了。
  “方知远,你今天晚自习旷课去哪了”,她看见那个臭小子手还停在未关紧的门把手上,也顾不上面子不面子了,声音压抑不住地放大。
  “是不是又去翻墙出学校打架了,啊?你瞒着我的事不少啊,要不是你们班主任今天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我的宝贝儿子还进过局子呢。”
  她看见他把头垂下去,并不否认她的责难,胸腔里的起伏再难被双臂包裹住,于是起身朝低头站在门边的儿子走去。
  “说话啊,是不是去打架了,还是和高二时候的那伙人?这回没让人抓着?”
  “我还奇怪呢,这三个月成绩怎么滑得这么快,你们班主任都主动给我打电话了,问我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变故。”
  “他不说我还不知道呢,你还谈了个女朋友是吧,还不是偷偷摸摸的,班里的人都知道,五月里头谈的,十月里头分的手,打架估计就是因为她是吧?”
  他不抬头,也不否认,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余丽萍被心里的气堵得难受,伸手去推他。
  “说话,装什么哑巴,是不是因为那个女孩?”
  插在书包一侧的水壶不断撞到门上,咚咚咚地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响。
  “亏我还想着多给你点钱对人家好一点呢,就因为这点破事习都不学了是吧?”
  她再去推他,把他推到倚在门板上。
  “啊,是不是?”
  “就这么没出息,一点儿女情长都处理不好,这书念得还有什么用?”
  母亲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他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心里却不断翻腾,他怎么能处理好呢。每天在学校里看见那些卿卿我我的小情侣,他都会想,看,她不是他姐,他也不是她弟弟,他们这些早恋的人可以骄傲地在老师不在的场合大方示爱。他和姐姐却永远不可能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一点逾越的亲昵。每天入睡前,每次读题目时,每次想到姐姐,吴艺瑾那声绝望却没完整说出口的控诉就回荡在耳边,“你们这可是…”乱伦啊。
  余丽萍看着儿子脸上的波澜不惊,甚至眼神里也没有一丝在听的迹象,心里的怒火被浇得更旺。
  她从他小的时候就教他要出人头地,要努力学习,给他一切支持,甚至辞了工作回来陪他们读书,她大可以直接让爹娘看着,让他一路读寄宿学校,但她毅然决然地回来,每天和人谈业务谈到嘴皮子磨破,不就是想让他成才吗。结果到了现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他却叛逆到这种程度,连她的话都听不进去。
  她的愤怒因着想到自己的牺牲而被培育得更盛,看着身前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儿子,她扬手一掌,打在他脸上。
  方知远被打得偏了头,脸上迅速浮起有形般的清晰的火辣辣的痛感。他却觉得这是他应得的,虽然不是因为眼前的原因,但他的罪恶就应该像这样的一巴掌一样,烙印在他的脸上,向众人展示他的无耻和悖伦。
  他扭过了头,准备承受对他的下一次判决。只是另一巴掌还没扇出,就迅速被打断。
  “妈!”姐姐迅速冲过来。
  “你干什么呀,你为什么朝他脸上打!”她用单薄的身躯把他护在身后,挤在他和母亲之间。
  “我干什么,我打他还不行了,我给他吃好的喝好的,要什么都给他,结果他到了现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谈恋爱、逃课、打架,还有什么他不敢干的!”
  余丽萍看着眼前的女儿,怒气未消,她就不能向着自己一回,这样的护崽一样的架势显得她像个老巫婆似的。
  她也确实像个失了智的疯子一样难以控制自己激动的情绪,伸手向女儿身后的儿子再次招呼。
  只是这一下被她的手一挡,落在了女儿的脸上。
  “啪”的一声,方知远听见这声清脆的响声,扭脸看见姐姐白皙的脸上也泛起红印,他心里被刀捅一样痛,匆忙去拽姐姐,要把她拉在身后。
  母亲那里怒气未见任何缓解的迹象,方知悠还是挡着弟弟,心里也痛苦万分,她从母亲的控诉开始就知道了知远的症结所在,她没想到自认为的欢愉给他带来了那么大的压力,她没想到因为自己就要让他承受伤害。
  一家三口在门边推搡拉扯着,余丽萍不想连着女儿一起打,但也放不下怨气。她拼死拼活地挣钱,只要儿女好好读书,她甚至平常也没过问他的学习,她给他自由,她甚至十一月十二月调休呆在家里,还安慰他,他却整出这个幺蛾子。
  “你故意气我是不是,我不让你读文科,所以你现在快高考了来报复我”,她想着儿子高二一整年的优异成绩,和班主任提到的他丢分的基础题,似乎找到了他的问题。
  “你们老师都说了,这不是你的水平”,她还伸手去打儿子,“你就是故意的,你拿前途开玩笑。”
  “你藏得够好啊,到现在才开始不装了是吧!”
  “你想气死我,好啊!那你就气死我!”
  方知悠听不到弟弟的反驳,母亲开始泼妇式地辱骂了,她不断挡着知远,却还是看见母亲的捶打落在他身上。
  她再也忍受不了了。
  “别打了…别打了!”她奋力地推开母亲,看见她明显的愣怔。
  “你根本就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你一点都不了解他,你知道他为什么去打架吗,你知道他压力有多大吗,你知道他多痛苦吗……”
  “怎么,我欠你们的是吧,我怎么就不了解他了,谁上高三压力不大,我怎么就让他痛苦了!”
  方知悠看着眼前面部扭曲的妇人,知道自己的话不会起任何作用,心底里开始酝酿疯狂的想法,她需要证明母亲的错误,她需要摧毁她的愤怒,她需要…毁灭母亲想要的一切。
  她盯着母亲不断开合的嘴唇,鬼迷心窍一般,嘴角勾上一抹笑。
  “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我欠他的吗?”
  “妈,你说你了解他,那你知道我们已…”
  身后的人紧紧裹住自己,用手堵住了后面的话,她听见他颤抖的声音,“对不起妈,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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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有一颗星星了诶!
  晚些才能把加更的那一章放上来~
  母亲其实平时不这么严厉的,只不过弟弟太不争气了(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