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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五十四:山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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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正下山。山甘虽偏远穷僻,村与镇之间来往约一天时间,却也重视医疗。村里医院盖了两层,一楼缴费、问诊、拿药,二楼十间病房和一个厕所。
厕所六个隔间,都不带门,大家蹲的时候只能尽量埋头。
路柔出来时,江漫正好折身。
他快走几步正面抱起她,揽过她两小腿夹在腰部,动作看似温柔又有力。他问想上厕所怎么不叫我?
路柔看着他脖上透明的绒毛。“你又不在。”
“我去交医药费顺便拿药,打个电话我就来了。”
“到时我都尿了。”
江漫闔了下唇,说她说话要文雅…
“哦。”她扯他头发:“我尿的时候隔壁还在拉…”
江漫便捂住她的嘴,抱她回病房。沉蓓站在原地,江漫漠然略过,轨迹像两条相交线。
她看着沉蓓——踏实、能干、顾家,有一种慈祥的母性。她鼻梁高,眼窝深,下颌小巧,组合出独特的异域美,看上去只有28左右。比下来,白江都略差一些。
40岁,生而美艳,却只有一个1岁大的孩子。路柔陡然好奇她的过去。
江漫要回家一趟,他出了门,沉蓓才进来。沉蓓与她寒暄几句,送给她一袋鸡蛋韭菜饼。
这饼沉蓓先给过江漫,江漫很厌恶韭菜,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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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漫回来了,沉蓓早他先走。他手里提个保温桶,她打开一闻——红枣山药鸡汤。路柔问谁做的?
江漫沉默半天,说我。
“谁教你的?”她问。平时他最会的也就炒个白菜。
“沉蓓。”
路柔原本的喜悦被那根小刺狠狠扎着。她低下眼,说哦。
男性手指从灰色手套里一根根取出来,白嫩得像去皮的树根。吹凉后,他拿勺喂她。路柔一下看到手背上的创口贴,蹙眉,问他怎么弄的。
江漫迟钝地说:“抓鸡的时候…”
手上狰狞的抓痕,仿佛被撕割的名画。平时他宝贵得都用精油保养,半点脏活不做,路柔幸福地心疼了。
“不会做就别做嘛,去饭店买不行,家里没钱吗?”
勺子慢慢放下去,他说有钱。
他说谎了。江漫昨夜回家,路上被人撞了,衣兜的钱被偷光——这是这个月仅有的钱。
山甘漂亮极了,而代价是不便利。为了不破坏湿地、珍稀动植物和一些罕见景观,道路少通,人也少。留在这大部分是老人,年轻的出去后便再也不回来。
闭锁的山甘,基建水平还停在建国时代。
山甘没有银行,取钱要去镇上,通往镇里的大巴车叁天才一个班次。江漫管钱,平时一个月取一次。快到月底,钱没剩多少了,他才把钱全放进衣兜。
没想被偷,又遇上今天路柔生病,要输液。医院只收现金,他急得向来买药的沉蓓借钱。
鸡也是。
江漫不想把丢钱这事儿对路柔说。刚来就因钱出了糗,何况他承诺了能管好钱。
何况,这是他第一次抓鸡熬汤,饭店能比得上?还是她在旁击侧敲说不好吃?
江漫耷下了眼:“下次不做了。”
路柔见江漫似乎在作气,脸颊微鼓,有点新鲜得可爱。她忙喝光一碗,做作地说人间美味,又啄了下他的唇,“这也美味。”
江漫才舒了眉,继续吹凉喂她。
过了半分钟,路柔无意识捏了捏手心,鸡蛋韭菜饼立即给她了新的知觉。她下意识低头看去,缓缓地抬起头。
“我刚刚听你说会给沉蓓孩子一个家?不会让她受苦?”
“我想给她介绍一个男的。”
路柔意识到是她刚才扭曲了原话的意思,但又不解。
“为什么?”
你从不关注其他女人感情方面的事,为什么偏偏要管沉蓓?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
江漫起身,缓慢地收拾着保温桶:“她高龄女人,又要照顾一个孩子,家里挺艰难的。”
“我去问问医生,你还有多久出院。”
他说着,又出了门。
问过医生,医生说输完液还有十几分钟可以走了。江漫慢慢走在走廊中。
江漫内心还有不能向人道明的秘密。
虽然他一致对外表现得无所谓甚至是厌恶,但人心也是肉长,好歹养了沉强一年,他对这孩子有复杂的感情。
刚送还沉蓓时,沉强一直把他当父亲,每次偶遇,那小孩儿就总眼巴巴地看着他,哭着闹着要江漫爸爸抱。他冷淡地忽略,孩子的哭声就绝望地传来,像被撕裂一样。
莫名地,他生起了歉疚,就想赶紧给沉强找个父亲,让他摆脱这种欠着别人的滋味。今天刚好趁借钱的功夫,就给沉蓓说起“要牵线”的事。
沉蓓,在他眼中像他姨一样,也是熟客。平时过年过节都互相请客吃饭,看在是亲戚邻里的关系上,也想好心帮她。
给她介绍了一个人,是他平时接触的一个叔,人老实淳朴。他强调“不会让她受苦”,意思是说孩子一定会有个家,我不会乱给你介绍。
当时沉蓓没点头,也没摇头。
甚至没说话。
江漫已走到了病房门口,他看到路柔凝视着窗。
你真拧巴,他倏地嘲讽自己。对不在意的明明在意,非要装,就害怕被人看透了。
路柔是,这孩子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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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悯一个不幸的人,很正常。路柔想。刚才差点小题大做。
窗外落叶一片片往下掉,她的思绪也是,堆成了座小山。
年龄上、背景层,江漫和沉蓓就不应该,她不是没想过。但为什么他们仍给了她超倍的敏感。路柔说不清。
“你以后不准插手她的事。”
她在江漫扶她下床时说。
江漫顿时感觉不舒服,随后又觉得舒服。这种情绪转变令他吃惊。他怕被侵犯了自由,被侵犯后,又有被占有的愉悦感。
他说你又吃醋。
沉蓓的饼给太多,路柔路上吃着吃着,咬了几口,下意识递给江漫。
江漫说我不吃。路柔撒娇,别浪费嘛,你就为我吃一点点。江漫犹豫了几秒,慢慢地接过了。
吃了一小口,他还没强咽下去。路柔想起这饼的原主人是谁了,突然就掐住他脖子。
“不准吃,吐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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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无聊,黄昏后,女人们就会聚在村子最大的坝子里摆事。路柔便听村里婆婆聊天。有个姓吴的婆婆嘴特别碎,什么都说,嘴里总能吐出一篇篇热门新闻。
“你们知道老宋家那儿子为什么有病吗?”
她又在卖弄了。
众人把耳朵高高挂起,都问什么呀什么呀。
吴婆婆喝了水,然后一副讲书的架势。
“因为老宋跟他妹有事,他把怀孕的宋梅关屋头一年,等孩子出来后,就骗大家说妹婿跑了,才把妹接回来…”
路柔听了,摇头:“不应该啊,这,他们是兄妹…”
大家都一副被噎住的神情,哪能干出这种事?都说不应该。
“不应该的事,总有人做,不然你怎么知道不应该?”
婆子就这么跟她们讲的,这个逻辑,她信了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