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御宅屋 > 奇幻玄幻 > 龙坠 > 第四片龙麟 上工
  耳边依稀传来熟悉的细语。
  「真是的,怎么会生下这么一个赔钱货。」周围的窃窃私语轻如蚊纳,却如蜂鸣般困扰着自己。
  「阿姨,您别这么说,您女儿笑口常开,可是病房里的开心果呢。」
  「笑口常开有什么用,也不看看她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从来没有完整离开医院一个月过,说不准哪天眼睛一闭就走了。」
  好吵。
  「可她上礼拜还信誓旦旦说要考上好大学孝敬您呢。」
  「就算考上了,她这副身体又要怎么去念呢?只会徒增我的麻烦。」
  不要再说了……
  「唉,我就当这孩子是来讨债的吧。」女人用坚定的语气总结。「真希望她早点去死一死。」
  「不要!」韶央浑身冷汗自床上坐起。
  她茫然地左顾右盼,不解身边为何不是医院的米白色墙壁。热机了几秒之后,少女轻轻啊了声。
  她已经死了啊。
  如同她母亲的愿望一样,在某一天酣然入睡后,她就再也没有醒来。
  韶央望着自己的手,感受着新生的自己。幽冥的自己无病无痛,活蹦乱跳。照理说她应该要很高兴,可却无法祛除心底那片阴霾。
  她望向床头柜的时鐘,发现时候已经不早了。
  韶央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拍拍冰冷的面颊。既然已经死了,就不该回头感伤。她想,自己应该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多做些生前无法做的事。她想要健康自由的行动,想要交到新朋友,想要──
  脑中忽然浮现那个挺立着的黑色身影,让韶央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咳咳!」
  像是要掩饰害羞般,少女迅速跳下床,衝进浴室梳洗。
  §
  十分鐘过后,韶央便照白晞的叮嘱在天汐门前等待。
  不多时,白晞与阎天汐谈笑着自天汐屋中走出。更正,笑的只有白晞,阎天汐依旧是冷着一张脸。「小生魂,你来得这么早啊?用过早饭了吗?」
  「用过了,谢谢白晞姊的关心。」其实韶央也就刚好准时到而已,但这在幽冥似乎是很不寻常的事。不须多问,韶央的早餐当然也是水果。
  「那我们等等其他人吧。」白晞拿出白色巨锤蹲在台阶前擦拭,昨日见到的白色小鸟则蹲在她肩上啁啾,偶尔蹭着女子脖颈,动作亲密。至于她的装束与昨日相同,行起来衣袂飘飘,就像是一名被滞留在幽界的仙女,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她和打怪团体联想起来。
  至于阎天汐冷着脸靠在门上,抱着黑色长枪发呆。
  他穿着与昨日相同的黑色开衩箭袖,交领与袖口则是彼岸花的红。腰间除了红色腰带外,还用细丝系着一块美玉,青绿色的玉上刻着一头唯妙唯肖的龙。至于外头罩了件黑色大衫,黑色的领子绣着暗红的线,衣襬上则装饰着金色云纹。此外,他的耳上各掛了一串和他十分般配的红色流苏,更凸显出了神秘贵族的感觉。
  韶央站在台阶前看得目不转睛,一边嘖嘖称奇。
  不愧是村长,穿着比她这种贫穷小民金贵多了。
  阎天汐当然已经注意到这接近「骚扰」的目光,开口欲言,可此时一名生魂正巧前来报到。「不好意思,斐燃迟到了!」
  远方跑来的是一名揹着镰刀的运动型男子,脸上绽放着大大的笑容,充满活力。他和大家年纪相仿,自然捲的红褐色短发在天光照耀下被镀上一层薄薄的金。与在场三人不同,他穿了很现代的赭红色运动衣裤,暗红色的圆形耳环随着他的步履叮咚作响,引人注意。
  男子跑到韶央面前举手做军礼。「没想到竟然有新人先到了,斐燃深感佩服,定当仔细检讨!」
  「少来,看你哪一次有检讨。」白晞丢给他一个白眼,但毫无杀伤力。「韶央,这是老班底斐燃。斐燃,这是韶央。」
  「您好。」韶央微笑点头,视线也从阎天汐上移开,这让已经浑身不舒服的阎天汐松了口气。
  「我们要走了吗?」见同伴来了,韶央转头询问。
  「不,还有一个。」白晞摇摇头,要她再等。
  「最麻烦的一个。」斐燃补上。
  「最麻烦?什么意思?」才刚问完,韶央便听见了一个新的声音。
  「我来了。甜──心──」人还未到,豪放的嗓音已远远传来。
  阎天汐面露凶光,表情狰狞。
  接着声音的主人出现,原来是一名年轻的黑眼男子。「甜──心呜噗!」
  眨眼过后,眾人看见的便那名陌生男子扑倒在地,而一双金纹黑靴正狠狠踩在男子背上,并且越踩越大力。「禁止暴……呃啊!小甜心饶命!再踩要魂飞魄散啦!」
  「禁止叫我甜心。」阎天汐杀气毕露,踩得更狠。
  「知道了大哥,你先放我起来行不行?」男子抱头求饶。「会死的大哥,大哥啊啊啊!」
  「你已经死了。」阎天汐冷着脸,寒意逼人。
  「天汐,分寸。」白晞终于看不下去,替地上的男人讲话。「每天踩人也不好。」
  阎天汐冷哼,终于抬脚放过。
  谁料地上的男子一被放过,立刻忘记刚才的残暴对阎天汐勾肩搭背。「嗨小可爱,我是叶无妄,也是天汐最好的朋友。」
  「我不是。」阎天汐厌恶地拨开叶无妄的手臂。
  「哎呀小甜心又在害羞了哇啊啊啊流血啦发生血案啦啊啊啊!」眾人见阎天汐一脸黑气用长枪猛刺叶无妄,但那把长枪却宛如戳刺空气般直接穿透叶无妄的躯体。察觉长枪对自己毫无伤害后,欠揍的笑容再度爬回叶无妄脸上。于是他立马停下并朝盛怒的冥使扮鬼脸。「啊哈,忘记魂业戳不到我了。」
  然后他就被踩了,毫无意外。
  这场骚动又持续了几分鐘后,一行人终于吵吵嚷嚷的出发了。
  「大哥,我们今天要去哪啊?」不知该说是叶无妄个性坚强,还是平常就这样跟阎天汐打闹,他似乎已经忘记刚才被踩得多惨了。
  独自领头的阎天汐瞪了队员一眼,彷彿在嫌对方吵。
  「因为今天有新人,我们会在比较外围的地方狩猎。」与韶央并肩压后的白晞回道。「所以今日遇到的应该都会是无理智鬼。」
  「请问狩猎具体来说是什么样子呀?」韶央觉得手上的弓又更沉重了些。「那些厉鬼又是怎么出现的?」
  「厉鬼是由不愿在十殿审判接受惩罚的生魂变成,有时候生魂也会因为心智发疯或崩溃扭曲为厉鬼。」白晞细心解释。「他们与生魂不一样,除了被生死簿除名外,还会永存于幽冥,直到慢慢被时间逼疯。尚存理智的厉鬼都会躲在荒原深处,而已经发疯的则会循本能在阎城边境徘徊,期能被魂业猎杀解脱。」
  韶央点点头,似懂非懂。「哦,所以他们……」
  「是敌人。」阎天汐冰冷地吐出三个字。「扰乱工作秩序之人都该被歼灭。」
  韶央眨眨眼,用眼神向白晞求救表示她没听懂。
  「天汐很注重工作效率,而这些源源不绝的厉鬼会增加他的工作量。」明明都是白话文,但韶央这下才真懂阎天汐的意思。
  韶央是真觉得阎天汐身边可以飘一个翻译机为他每句话增加註释,如此一来对话会方便些。
  「听说他以前在奈何桥工作的时候还会把不肯喝孟婆汤的生魂踹下桥呢。」叶无妄也转头掺一脚,并模仿阎天汐的语气。「没准备好要喝就别给我上桥来,影响投胎效率。」
  领头的黑色背影明显顿了下脚步,接着用更快的速度往前走。这下眾人只得停下聊天紧追,免得被队长丢包。
  「是说,昨天为了欣赏美景就算了,为什么今日上工要用走的啊?」韶央指着白晞肩上的鸟说道。大约二十分鐘的路程让她有些微喘,害怕会不会到正式打厉鬼时早已筋疲力尽。
  「毕竟天汐没有像我一样的小跟班嘛,只好陪他走一趟囉。」白晞微笑,搔搔白鸟的脖颈。
  「咦,天汐哥不是会飞吗?」这次倒换斐燃插嘴。「斐燃上次就看到……」
  「闭嘴。」阎天汐猛然出声。
  于是眾人再度陷入尷尬的沉默。
  四周的景色逐渐由屋瓦砖舍转为废弃碎片,原本踩着的红砖道路也在不知何时变成黄土。堆满巨石的荒原在眼前开展开来,而一条粗大的白线将两个世界以明显的昭告区隔开来。
  「照理说十阎罗神通广大,为何幽冥又会有境外之地呢?」禁不住好奇,韶央放低声音对白晞耳语。
  「就算再强也是会有能力极限的。」白晞说道。「与其扩展能力极限覆盖范围,不如在自己可以掌握的区域内统治,不贪心也是为王之本。」
  听起来颇有道理。
  「等我们越过这条线,就不会再有结界可以保护我们。」阎天汐转身说道。「所有人就战斗准备,韶央站在大家后面。我先警告,就算你是新人,射到我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韶央歪头向註释机寻求答案。
  「冥使不像生魂,我们会被魂业伤到,只是不会死亡消散,但是该受的伤口一个都不会少。」白晞摸摸韶央的头。「放心,我会先教你怎么拉,尽量不要射到我和天汐就好,叶无妄跟斐燃就管他去死好了。」
  「喂!」某叶姓人士出声抗议。
  「来了。」阎天汐抓紧长枪,轻松的气氛也一扫而空,连叶无妄的表情都回归严肃。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一行人已经跨越白线几十公尺了。
  下一秒,数团黑影自巨石背后咆哮着扑向眾人。
  所谓厉鬼,其实只是一团似人型的黑色形体,并且附带着野兽爪子。很难想像这种物体过去与他们一样都是人类。
  「钱!」斐燃率先吼着战吼衝出,甩着黑色镰刀杀入敌阵。他的镰刀很特别,手柄雕刻着人的头盖骨,刀面则是黑中带红,与敌人溅出的鲜血相互混杂。男子甩着镰刀将敌人一一震飞抑或砍伤,以他为中心出现一个血色回圈,四周黑影无一不被捲入并消失。死亡的厉鬼会化为黑泥或黑雾消散,不留一丝痕跡。他们将无法获得投胎机会,永远消失在世界上。
  至于叶无妄与閰天汐武器都同为黑色长枪,只是又各带着不同,叶无妄的刀上绘着蓝紫纹路,而閰天汐刀上则直接流转着一层红色的电光。两人灵活在敌人之中穿梭,俐落穿刺厉鬼要害。
  「看来今天的情况还是没难到让天汐认真起来呢。」白晞轻笑。「或者他可能是想留些怪给你。来吧,双脚与肩同宽,搭箭拉弓。」
  弓箭并不难学,韶央很快便掌握拉弓诀窍。她根据白晞的指导先瞄准了离近战人员较远的敌人练手。箭枝破空射出,却只中了黑影的脚。「糟糕!」
  被吸引注意黑影迅速袭来,而韶央甚至还来不及搭第二支箭。只见白晞俐落从腰间抽出锤子,还在变大的锤子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准确敲在黑影头上。
  噹!
  黑影消散后,未完全释放力量的锤尖深深敲入地面,发出类似金属的共鸣声。
  韶央汗顏。
  这、这得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敲成这样呀?
  白晞摇摇头,好像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只见她轻松拔出魂业,往空荡的右肩一安。在韶央注视下,巨锤的柄部自然延伸,最终形成了一隻银色手臂,只是在原本该是手掌的地方却只有坚硬的钢铁。白晞熟练地转动这隻新手臂,转头微笑。「我们继续练习吧,这次加些火药试试。」
  加火药的方式很简单,火药已经被装在小小的红色袋子,并能用弹性的皮圈直接套在箭头。韶央这次将目标离得更远,以免波及到其他赚钱伙伴。搭箭,拉弓,发射!
  眾多黑影之中燃起红色火光,接着被炸为炫丽的烟火。碰碰碰碰碰!
  一时之间,哀号遍布,黑色的碎块四散。
  「看来你适应得很好,那我也下去运动啦。」白晞深了个懒腰,踏出轻快的步伐深入敌营。
  韶央必须说,儘管白晞动作优雅,但攻击却一点都与这优雅成明显反差。巨锤所到之处,黑影先是变形,接着便尖叫被锤成尸块,比长枪组的一枪毙命更加残忍。白晞踩着优雅的舞步在黑影中旋转着,所到之处黑影四散。女子轻哼着歌,对这场杀戮乐在其中。这是她的舞台,她的狩猎场。
  回到韶央身上,前方杀得热火朝天,她还冒着汗在确认到底哪个布囊会爆炸哪个会掉出香蕉皮。
  厉鬼们当然不会放过后方看起来就很好歼灭的小兵,纷纷朝她扑来。白晞正沉浸在舞蹈中无暇分神,叶无妄与斐燃则离得稍微有些远,远水救不了近火。
  「不管了!」韶央胡乱抓了红色的弹药包,迅速便朝眼前炸出一箭。这虚弱的一箭不意外射偏了,只达到微弱的效果。
  第一隻厉鬼抵达她眼前,手上的利器便直接往韶央身上捅。「哇啊啊啊啊!」
  意想不到的剧痛在腹部爆开,真实到韶央觉得自己的肠子都被拖出体外。韶央紧闭双眼,双手胡乱飞舞,想就这样挡掉攻击。
  不是说魂业不能对生魂造成伤害吗!
  她花了五秒才想到白晞当时说的是「只有」魂业,这代表魂业以外的武器是可以造成伤害的。完蛋,真的要死了!
  更多刀子插上她的身体,韶央痛得爆出眼泪却无法动弹。谁来救救她──
  「喂。」是阎天汐的声音。「你还要被钉在这里多久?」
  疼痛并没有消失,但也没再增加了。万箭穿心的痛楚让韶央觉得全身都在燃烧,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战斗结束了吗?她为什么没死?
  韶央试探性睁开一隻眼,模糊的视线中只有阎天汐站着的挺拔身影。可他抱着胸,一点都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救我……」
  她不敢往自己身上看了,感觉就会是心灵无法承受的惨状。
  「你根本没受伤,自己拔。」那双火焰般的红眸停留在韶央身上,却依旧没有进一步蹲下。
  韶央深吸一口气,视线缓缓往身上移。阎天汐说得对,她一滴血都没流。
  数把武器把韶央钉死在地上,受伤的痛楚也确切传达给了她,可那些武器就像是插在布娃娃上一样,实际造成的物理伤害为零。
  不可置信。
  「好啦,不要那么兇,人家第一次上战场而已。」结束战斗的白晞叹了口气,伸手把厉鬼的武器拔出来。而这又带给了韶央第二次被穿刺的痛楚,让她忍不住哀哀叫。
  阎天汐哼笑,颇有轻视意味。就算他没说出口,韶央也妥妥听见他内心的在想什么了:弱。
  「小妹妹,你真该选近战的。」斐燃评价。「弓兵没人护身简直是只有被围攻的结局。」
  「不。」已经自由的韶央抱紧她的弓。她死也不要衝进敌阵战斗!不,她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再上战场了!
  「好啦,大家对新人好一点,毕竟远攻已经被吓跑好几个了。」白晞柔笑,弯腰拉韶央起身。
  「战斗结束了,我们回──」阎天汐话刚讲到一半,却猛然推开面对着他的韶央,另一隻手的长枪迅速扬起。
  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