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了杀人犯。
没说杀人未遂。
林循说完这句话,仔细观察着王素梅的表情。
王素梅很明显地愣了几秒钟,细碎的哭声戛然而止,嘴角抽动着,脸上神色莫名有些惊慌不定。
她的目光落在林循脸上,视线与她对上几秒,像是想从她眼中看出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可下一秒,似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她又避开视线,哆哆嗦嗦地低下头。
知道林循不吃这套,王素梅干脆收起了眼泪,声音干巴巴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儿子不是杀人犯。至于这次的事,是他太冲动了。你要多少钱都可以提。我知道你家里穷,这么多年一个人也不容易。我们家老爷子还留下来好几套房子,你要是肯放过我儿子,我给你一套都行。”
林循没表情地问:“你要给我一套房子?如果我不要呢?”
王素梅又抬眼看了她一眼。
随即压低声音道:“你就收了吧,拿了钱日子也好过点不是。不然的话,我男人虽然在监狱里,但昼山的房地产,三分之一是姓赵的,我随时都可以让你混不下去。”
“哦,这样啊。”
林循将手抄在大衣口袋里,忽然眯着眼睛笑起来,扬声对她身后满脸肃然的人说:“周警官,怎么办,她威胁我,我好怕。”
……
等到了派出所做完笔录,王素梅因跟踪骚扰、威胁受害人的罪名被严重警告,并罚款五百元。
由于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并不到拘留的份上。
她进了派出所之后,整个人就开始有点分裂,神神叨叨地说着一些胡话,连口供都说不清楚。
周警官皱着眉,给她儿子赵桅打了电话。
没过多久,赵桅便急匆匆来了,进门的时候脚上还穿着室内拖鞋。
他满脸铁青地看了眼坐在审讯室里的王素梅,又回头看了眼林循。
他咬了咬牙,额上青筋都快爆出来了,压低声音呵斥王素梅:“妈,我就一天没看住你,你就出来找人家麻烦,你又去找她干什么?”
王素梅像是没听到他说话般,还在喃喃着:“你哥不是杀人犯,我儿子不是杀人犯……”
赵桅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实在忍受不了了,伸手将她一把拽起来,低声吼了句:“你要点脸行吗?你老公杀了她爸,你儿子杀人未遂。你他妈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他说到这,王素梅忽然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冷血的东西?他们是你爸和你哥,没有他们,你是什么东西?”
母子俩开始大吵起来。
林循站在一旁冷眼看了会儿,拿起桌上的外套,跟周警官打了声招呼,往外走。
不多时,赵桅忽然追出来。
他手上拿了一张银行卡。
林循低头看了眼那张卡,挑了挑眉,没吱声。
赵桅却压根不敢看她的眼睛,拿着卡的手也在抖。
他语无伦次道:“林小姐,这里面是二十万块钱……我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你这么多年不容易,也有经济压力,这就当是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补偿。我妈她精神状态不好,给你添麻烦了。”
林循站了片刻,好脾气地接过那张银行卡看了看,而后两手用力,将它掰折了丢还给他。
“留着这钱给你爸和你哥买棺材吧。我祝他们不得好死。”
-
等回到家,沈郁还没回来。
他今天陪姜老太去亲戚家喝喜酒了。
林循把包和外套挂在衣架上,拉上窗帘,窝进了沙发里。
头有点痛。
她伸手摸到茶几上的药,倒了三颗出来,和水吞了,沉沉地闭上眼睛。
等被人轻声唤醒,已经到了晚上。
林循困倦地睁开眼,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好像比下午睡前还要疼。
男人俊秀的轮廓在黑暗里隐约可见。
身上的味道熟悉得令她安心。
声音也是。
“去房间里睡?在这里窝着不舒服。”
林循忽然伸手摸了摸他脸颊,哑着嗓子问他:“几点了?”
“九点多了。”
沈郁打横抱起她,几步走到卧室里,稳稳当当地将她放在床上,又帮她盖好被子。
林循闭上眼,听他在外面收拾东西。
几分钟后,他忽然拿着她随手搁在沙发扶手上的药瓶子走进房间,站在她床边,深吸了口气,冷着脸居高临下地问道:“林老板,怎么回事?我刚刚就发现这瓶子很轻,就倒出来数了数……你吃了多少?药是可以随便乱吃的吗?”
林循愣了几秒钟,扯了扯嘴角,挑眉笑道:“怎么眼睛看不见还这么不好糊弄。没多吃,就一天加了一颗……”
看他满脸冷沉,林循伸手去扯了扯他衣袖:“哎呀,别担心,我最近情绪很差,我上网查了,多吃一颗是可以的。”
他却丝毫不吃这一套,声音里带了许久没有过的冷然,压着脾气说道:“上网查?哪个网?回复的人有医学文凭么,能对你负责么?”
林循怔住,不知道说什么。
便见他坐在床边,拿出手机给她的心理医生打了个电话。
挂完电话,他才掀起眼皮,视线“落”在她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地说:“医生说了,长期不按照医嘱,私自加量,会有很多副作用。有可能药物中毒,轻则头晕、呕吐、身体乏力,重则,死亡。”
林循没敢吱声,好半天后勉强笑了下:“也没这么严重吧?我就每天多吃一颗,真的,就一颗。”
“是,幸好你还有点常识。”
他晃了晃手里的药瓶,“你吃的时间不长,剂量不多,所以还没造成什么问题。以后这药我没收了,每天给你发,你先睡吧。”
“……好。”
林循乖顺地点头,再次伸手去牵他。
却被他挣脱开。
她愣愣地看着他大步往外走,面无表情地拎了外套和盲杖出门。
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双腿曲起来,抱住了膝盖。
忽然觉得心里空洞洞地疼,难受得直想掉眼泪。
脑子里乱乱的,不知道该想什么。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其实每次都是一个人熬过来的。
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待着,怎么会这么难受呢。
过了十多分钟,门口忽然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大门再次被打开。
脚步声响起的瞬间,林循蓦地抬头往房间门口看。
他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梳妆台上,正慢条斯理地解着外套的扣子。
他身上全是白茫茫的落雪,头发上也落了一些。
林循咬了咬唇,忽然掀开被子,光着脚走过去抱住他。
他外套上的雪落进了她脖颈。
男人的解衣扣的动作一停,许久后,才慢慢环住她的腰。
他身上的温度很低。
手也凉。
透过衬衫薄薄的布料贴着她后背,冷得她一哆嗦。
林循却觉得自己心里堵着的东西被人挪走了,血液得以流淌。
整个人都开始回温。
她吸了吸鼻子,眼睛酸得很,瓮声瓮气地说:“我以后不这样乱吃药了,我肯定好好活着,你别丢下我。”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说这种话。
五岁那年,妈妈走的时候,她紧紧牵着奶奶的手,睁大眼睛看着她的背影,一句挽留都没说。
七岁那年,爸爸去昼山打工,临走前亲了她额头一下,她也没留他。
奶奶去世的时候,她红着眼咬着牙拿着她给的存折,满心悲痛惶然,却连哭都不敢哭。
“想什么呢。”
他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惶恐,紧紧地圈住她,将她深深摁在胸口,解释道,“怎么会丢下你。我去买牛奶了,还有点吃的。医生说,最好喝点温牛奶帮助代谢药物。”
“……”
林循这才看到桌上的袋子,里头放了一瓶牛奶,还有一些零食。
她咬着唇,脸慢慢红起来。
揪着他衣襟的双手噌的一下松开。
她匆匆丢下一句“那我去热牛奶”,便拎着袋子走出房间。
等喝完牛奶,又吃了点零食,她总算觉得手脚慢慢没那么冰了。
精神和情绪也好了一些。
林循窝在沙发上,看着沈郁戴着耳机在听什么。
她凑过去看他的屏幕,发现他竟然在听第二季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