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迁市,离山庆市远,中间跨越了整整三个省份,天气偏暖。
她走出了检票口后,在门口看见了一位约莫五十馀岁的阿姨,站在一旁东张西望。
看见安念念,她神情一松,小跑过来到她面前:「念念是吧?我就是你妈妈提到过的江阿姨,平时就是待在家里,照顾大家饮食起居。」江阿姨名叫江菁。
段心如的丈夫廖洪泽开了一间公司,总部便是在平迁市,山庆市则是设有分部。他们便是两个城市来回奔波,也有许多时间要出差,在平迁市的住宅不可无人照看,都会让江菁留着打扫。
安念念点点头,礼貌地打招呼:「江阿姨好。」
她们招了计程车,一路上,江菁向她解释着平迁市的环境,从一些传统美食,讲到段心如给她安排的新学校,都鉅细靡遗地解释过一遍。
到了最后,江菁侧目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她礼貌地应答,但是话不多。
眉眼长得很像段心如,漂亮但疏离,像是带刺的花。
江菁没敢打量太久,收回视线:「等一下回家,我给你煮晚餐,吃饱了就好好睡一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安念念垂着头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绞着手指,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谢谢江阿姨。」
***
在今日下午,山庆市州夏高中。
教室内回盪着讲课声,沉响坐在位子上,蒋老师在台上絮絮叨叨,他一个字都没能听进去,侧了侧脸,目光瞟过身旁空荡荡的座位。抽屉里还放满书本,透明垫板还整齐铺在桌面上,就是不见人影。
下课鐘打响时,班级上的学生们聚集在一起,朋友间聊天话题总是不着边际,从课业又一路聊到传闻。
「听说安念念的爸爸就是之前肇事的安姓司机?」
「千真万确,我之前有见过她爸爸,感觉不是善茬⋯⋯」
沉响将笔拋在桌上,教室内本就安静,周围刻意压低的谈话中,显得尤其鲜明。
他舌尖抵着上顎,似乎是笑了一下:「是谁传的?」
「⋯⋯」
眾人面面相覷,却没有人敢说话。
后面的孙兴却知道:「席婉啊,她昨天在班级群组里发的,之后闻媛媛就发佈在学校论坛上了。」
大伙儿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这两个女孩子身上。
闻媛媛一张脸涨得通红,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今天早上就把帖子撤下来了。」
她昨晚在群组里看见席婉的消息,虽有迟疑,但为了热度,还是在论坛上发布了,不想,今早一起床,却发现帖子已经有上百条转发,在各大社交媒体被肆意讨论。
撤下帖子,早已无济于事。
闻媛媛和安念念的关係还可以,看了一眼安念念空荡荡的座位,闪电般飞快地移开视线,惭愧地红了眼眶:「对不起,你们怎么骂我我都接受。」
席婉见情势不对,插嘴道:「我是不会道歉,这件事情我是考证过才说出口的,我妈有管道得知这件事之后,这几天都很不爽。跟杀人犯的女儿读同一班级,你们难道不觉得毛骨悚然吗?」
忽然,椅脚刮过地面的尖锐响。
席婉呆若木鸡地顿在原地,眼前一阵阴影笼罩,比她高出许多的少年迈到她面前,神情早已不见以往的随兴,下頜关节紧绷着,修长的手臂上青筋微股。
没有人看过沉响这副模样。
席婉整个人吓呆了,捂着头尖叫一声。
一秒、两秒。
疼痛没有如期而至。
直到沉响拎着背包离去,她都丝毫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内心澈底被震慑,恐慌感蔓延至全身。
因为从他刚刚的眼神,深邃漆黑,像是要将人拽进无底的窟窿里,今天的事情,沉响记住了。
后来,沉响都没有上课。
大家都知道他去找谁了。
***
平迁市,毫无徵兆地下起了雨。
待在全然陌生的庞大别墅,安念念才刚踏入玄关处,眼前是狭长的走道,走道末端放了一盆做工精緻的花盆,上头精心地插了几株花。左侧是深棕色木质柜子,墙壁贴了崭新的湛蓝色壁纸,在刺目的灯光下柔和静謐。
安念念换好鞋子,低头看了一眼擦得晶亮的大理石地面,不由得放轻脚步,慢慢地往里走。
江菁小跑着去关门窗,别墅一共有三层楼,要关上所有的窗户恐怕要费一番功夫。
安念念坐在沙发上,将行李放好在一边。
江菁下楼时,到厨房去给她端来一些提前煮好的菜餚,放到她面前的桌上。
「谢谢江阿姨。」
「应该的,客气什么。」
江菁还想说些什么,室内电话忽然响起,她只好转身去接电话。与那头对谈了片晌,她很快地掛了电话,说:「念念啊,你的手机是不是关着?你妈妈联系不到你。」
安念念这才想起关机了,赶紧拿出来开机。
一连串的未接电话通知映入眼帘。
她来不及看清,手机响起,一接通便传来段心如的嗓音:「我听江菁说你到了,房间也都已经整理,你问你江阿姨就会知道。」
安念念轻轻地嗯一声。
「你爸的事情,我等一下打电话给认识的媒体朋友,后天廖叔叔也会跟交通部负责人见面。」段心如嗓音十分平淡:「我们再看看怎么处理。」
安念念沉默良久,内心那摇曳不定的念头,终于渐渐地平息下来。
段心如直截了当道:「改天去见一见你外公吧。」
这样的要求,可说是十分客气了。安念念应了下来,听段心如简短地又叮嘱几句,一通电话才结束。
晚上时间,江菁带她参观了别墅,接着将她带进卧室。
安念念坐在床铺上,就着床头灯柔和的灯光,巡视一眼这陌生的室内。
即使窗子已经被关上,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是依稀能见,偶尔风拍打着窗面发出震动。
她关了灯,蜷缩在床铺上,即使疲惫不堪却毫无睡意,不晓得过了多长的时间,又听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震起来。
安念念看了一眼萤幕,是沉响。
她又看了时间,眼眶忽然有些发酸。凌晨一点鐘,他还在给她打电话。
这时候遥远的山庆市,雨应该停了吧?
安念念指尖停顿在萤幕前方。
手机的震动唤回她的思绪,心里像是被紧紧抓在掌心里,随着每一次震动,都再缩紧一分,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力道。
她心一横,颤抖着指尖,按下取消键。
这一个动作,像是将对方最后的尊严,无情地扔到地上践踏。
从此以后,那一直喋喋不休的电话,瞬间再无声息。
安念念将手机放回床头柜,缩回被窝里。
胸口鲜明的窒息感,才能让她减缓煎熬。
她像是在等待,像是不肯死心,在默默地数着时间。
过了许久许久,那支手机,都没有响动了。
安念念坠入梦里时,彷彿有一道声音,鬼魅般地环绕在耳边。
——是啊。
就当是回答他了。
安念念纠结过无数遍,电话接通后,要跟他说些什么。
说她到了遥不可及的城市?
还是说,坦承她也喜欢他,但是迫于情势所逼,不得不离开?
无论是哪一种解释,结果仍不会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