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浔顿了下,同她对视着,忽然说:“你真的很会让我难受。”
书燃没太懂,“身体不舒服吗?”
周砚浔勾唇,意有所指,“的确是身体。”
手机在他手里,被他移了移,镜头越过浴袍腰间的系带,再往下一点。
书燃看到什么,愣了下,接着,被烫到似的,视线立即挪开。
她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胡乱出主意,“要不要再洗个澡?”
周砚浔拿起杯子喝水,喉结吞咽着,眼睛却盯着她,目光里有很重的欲,也有很深的感情。好似一阵雨,湿淋淋的,落在书燃的皮肤上,特别鲜活。
书燃听见心跳咚咚作响,她咬着唇,脱口而出:“一直忍着很难过吧?要不要弄一下,我陪你……”
这话一出,灼热的暧昧感在房间里大肆蔓延。
周砚浔笑得更厉害,有点无奈似的。
书燃后知后觉,羞得耳根通红,拉高被子盖住脑袋,“当我什么都没说!”
“别羞,”周砚浔看着她,“喜欢你这样。”
喜欢她清澈剔透的纯,也喜欢她坦荡直白的欲,漂亮极了。
书燃耳朵还热着,蜷在被子里,不敢看他。
周砚浔适时将话题扯开:“困不困?”
书燃从缝隙里露出一双眼睛,点头说:“有一点。”
“睡吧,”周砚浔说,“手机放在旁边,我看着你。”
书燃躺下来,半边脸颊埋进枕头,视频里,周砚浔也掀开被子,躺到床上。
隔着屏幕,看着对方的眼睛,有那么一段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光线很暗,氛围安静,隐约能听到鞭炮声,还有烟花燃烧的声响。
新年的第一天,书燃想,我睡在他的眼睛里。
困意渐浓,眼皮止不住地往下落,书燃却舍不得睡,强撑着,还想多看看他。
周砚浔指腹在屏幕上蹭了下,声音很低地哄她:“睡吧,我不做别的事。”
她揉着眼睛,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什么,带着很重的占有欲——
“不能自己做,要跟我一起。”
“你是我的,”她强调,“都是我的。”
书燃终于睡着,周砚浔却没什么睡意,一直在看她。
好像只是看着她,他就觉得心安。
在这夜里,无法入眠的不止周砚浔。
*
夜空之中,烟花未停,《难忘今宵》的音乐声遥遥传来,氛围温馨。
回乡探亲的人变多,荷叶巷附近的车位上塞满车子,严若臻背倚着其中一辆,静静站着。烟火在头顶盛开,犹如巨大的花盏,他摸出一根烟,烟盒里最后一根,低头点燃。
街灯的光束穿过烟雾落在他身侧,忽明忽暗,显得他身形单薄,孤零零的,凶戾的眼神暗下去,全无光亮。
车顶放着罐啤酒,呼啸的寒风是最好的冷藏,将酒水彻底冰透。严若臻拿过来,单手扯开拉环。他看了会儿烟火,仰头喝了口,散落在脚边的烟头像是沉默的老朋友,安静地陪着他,迎来新的一年。
严若臻不会说话,不会喊痛,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怕痛的。
小时候,被精神不正常的老爸虐待,长大后跟混迹街头的痞子厮打争斗,他受过很多伤,断过很多次骨头,没觉得多疼,只是麻烦,上药、包扎,都好烦。
苦难赐予他一身硬骨,他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
可他还是体会到痛觉,在宋裴裴来弈川那天。
酒店房间的门板敞开一道狭小的缝隙,书燃的声音透出来,她说,爱情太小,小到只能容纳两个人;她说,我给不了小严任何承诺,做不了救赎他的光。
她说,我要逼他走,走出去,彻底放开我。
在感情里,严若臻总是很茫然,也容易无措,他没被好好地爱过,不会说话,无法表述,甚至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心如刀绞。
碎裂的骨头未能将他逼到红眼,书燃一句“离开我”,让他恨不得亲手剜掉这颗心,剜掉那块痛到让他难以忍受的肉。
他安静地听完那些话,沉默着,转身离开,没再打扰。
其实,严若臻从未想过要从书燃那里得到什么,他只希望能有个位置,一个小小的角落就好,让他留下来,在她身边,看着她。
他只想看看她。
连这都不被允许。
他不知道还能去哪,又该去哪。
汽修厂放年假了,并不需要值班,除夕夜,严若臻独自留在出租屋,打开电磁炉准备煮点速冻水饺。
小呆明冒着风雪跑过来,塞给严若臻一盒糖果。他有个远房表姐,在国外读书,赶着过年寄回来好多礼物,小呆明常受严若臻照顾,特意给他留了一盒。
糖果盒子做得很漂亮,严若臻垂眸看着,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衣柜底层拿出一个旧本子。小呆明探头看了眼,一张糖纸,压得平平整整,藏在那个旧本子里。
糖纸的花纹很旧,看上去有些年头,正中央印着品牌名字和logo,字体鬼画符似的,小呆明看不懂,莫名觉得有点眼熟。
家人还在等他,小呆明没多留,他乘电梯下楼,走出小区,冷风一吹,猛地想起来——那旧张糖纸和他送给严若臻的糖果,是同一个牌子。
那是严若臻第一次吃糖,当时他还没有名字,不叫严若臻,只是脏兮兮的小哑巴。
他刚挨完打,脸上有伤,流浪狗似的蹲在巷口的老槐树底下。有个稍大点的孩子过来招惹他,笑话他,小哑巴面无表情,手心里却扣了块砖。他正要一砖头砸过去,砸个头破血流,视线里出现道影子——
穿白裙子的小姑娘,跟着外婆搬进荷叶巷,长发软软的,手指也软,腕上戴了缠着红线的银镯子,漂亮极了。
“别欺负人!”她说,“外婆说恃强凌弱是很卑鄙的事,你们不能这么做!”
说着,她走过来,不顾小哑巴一身脏,牵起他的手。
“外婆今天做排骨,很香,她让我带你回家吃饭。”
小哑巴从未跟人牵过手,僵在那儿,一动不动。
小姑娘看他一眼,“怎么不走?是不是伤口疼?”
他说不出话,也不动,黑色的眼珠垂下来,看着地面。
小姑娘顿了下,从小挎包里摸出颗糖,往他手心里塞,“这个给你,糖能止痛。每次去打预防针,外婆都会买糖给我吃。”
糖果上包了层玻璃似的塑料纸,阳光落在上面,亮晶晶的。小哑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女孩,一时间,看得呆住。
后来,那颗糖一直在他掌心里攥着,攥了很久,他舍不得一口气吃完,每天打开一次,舔一下,水果味的甜让他蒙了灰的眼睛浮起光彩。
有些人生来受苦,却注定长情,长情到连一张糖纸都会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一藏就是十数个年头。
从赫安到奕川,他一直将它带在身边。
热水在这时烧开,咕嘟嘟地冒着气泡,严若臻愣了会儿,才想起来要拔电磁炉的插线。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下,他仿佛感应到什么,立即去看,是燃燃的消息。
她给他看外婆封的红包,对他说新年快乐。
心跳有些乱,握着手机的那只手,不自觉地加重力道——
很想她,想见她。
也许,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也许,只要他再乖一点,收敛一点,藏起所有感情,他是可以留下来的,留在燃燃身边,陪她一辈子。
严若臻立即联系熟悉的车行租了辆车,临行前给小呆明发消息,说他要回赫安。小呆明有点惊讶,问他回去干什么。
妈妈跑了,疯子爸爸几年前病逝在医院,赫安对他来说已经不是家乡,了无牵挂
严若臻回复:【给燃燃送糖。】
小呆明给他的那盒糖果,是燃燃喜欢的。
从白天到夜晚,严若臻独自走过漫长的旅程。回到赫安时刚好有烟火升空,光亮斑斓而巨大,他终于见到她,在小巷尽头的荷塘边。
风吹着,发丝缭绕,她站在仙女棒闪烁的焰光里,眼眸清澈,言笑晏晏,整个人像是封印在冰层下白色花朵,纯洁无瑕。
有几秒钟的光景,严若臻忘了眨眼,呼吸都陷入停滞。
他下意识地要走过去,像小时候那样,在她手心里写下想说的话,脚步迈动的前一秒,他听见她的声音,坦坦荡荡地说——
“周砚浔,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
烟花在头顶,璀璨胜过万千星光。
严若臻僵立在暗处,好似被抽空,只剩躯壳,流浪人间。
倒计时的钟声响过,时间翻过一页,新的一年了。
除夕夜,万家灯火,严若臻独自开了很久的车,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带着她爱吃的糖,却没有在书燃面前出现。
他像一道没有生命的影子,看她笑,看她向另一个人表白,然后,默默地跟在后面,送她回家,直到亲眼看她走进小院,平平安安的,他才彻底放心。
风还在吹,烟头落了满地,严若臻站在那儿,仰着头,怕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掉出来似的,一直看着夜空。
烟火秀早就结束,长夜寂冷,他喝掉最后一口酒,视线有一瞬的模糊,很快又清晰。脸颊有些刺痛,他抬手,用力地抹了下,摸到满手冰冷的湿。
时间好像走过一个轮回,又把他送到了小时候,回到他没有名字只是小哑巴的时候,并且,恒久地停在那里。
这一次,不会有白裙子的小姑娘住进荷叶巷了。
他被抛弃了,无人救他。
严若臻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抱怨什么,只是有一点委屈,很小的一点点——
为什么不要他呢,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哪怕试一次也好啊。
试着喜欢他一次……
如果他能说话就好了,很想亲口对她说——
燃燃,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很多很多。
别不要我。
求求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