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若臻的车是跟汽修厂老板借的,有点旧,停在学校东侧门那儿。书燃走过去,看到严若臻面色有些憔悴,大概也没睡好。
一些话涌到嘴边,却没能说出来,两人相视一笑,表情都很淡。
天气不算好,有些阴,风很大,车子开出城区,上高速,一路沉默。
从前都是这么相处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这会儿,书燃突然有点受不了这份安静,随便调了个广播频道,听主持人介绍路况。
手机偶尔响一声,书燃马上低头去看,都不是周砚浔。
说不上多失望,但是,终归有点不高兴,细微的情绪在酝酿,也在累积,像春日的阴云,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一场雨。
严若臻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睫毛垂了垂,眼底光芒很暗,了无生机。
他们到机场的时候,宋裴裴已经落地。大半年没见,小姑娘愈发漂亮,穿着及膝的长风衣和烟筒靴,长发散着,带了口罩,杏眼圆润饱满,灵气十足。
一见面,宋裴裴先张开手臂给了书燃一个拥抱,说着“宝贝我好想你”之类的腻歪话,又伸手跟严若臻击掌,好哥们似的做派。
打完招呼,宋裴裴觉得哪里不对,凑近了瞧这俩人——
“你俩通宵打游戏了?怎么脸色一个比一个差?”
书燃僵了下,背对着严若臻,解释说:“一直在做兼职,可能有点累。”
宋裴裴心大,也没深究,捏捏书燃的脸,“真是个小可怜。”
预定的酒店离弈大不远,严若臻送他们过去,在前台办入住的时候,一道影子忽然凑过来,接着,书燃的肩膀被人拍了下。
她抬头,对面的人撩着半边长发,勾下鼻梁上的墨镜,笑着说:“小美女,还记得我吗?”
书燃仔细看了看,认出来,是茉莉,之前跟着窦信尧的那个女孩子。
茉莉靠在柜台那儿,伸手接过酒店前台递来的账单,一边签字一边絮絮地跟书燃讲话:“你跟周砚浔出来玩啊?小情侣甜甜蜜蜜哦!自从周砚浔把窦信尧收拾了一顿,圈子里的人要好奇死了,都在打听你的消息。要知道,按照周砚浔之前的风格,窦信尧那种地痞,他多看一眼都算输,更何况亲自下场,为了你,他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幸好姐姐头脑清醒,早早跟姓窦的撇清关系,现在单身快乐!”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可太大了,书燃愣了愣,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宋裴裴在一旁听,冷不丁地接了句:“你说谁跟谁是情侣?”
茉莉不认识裴裴,目光移过去,“你是……”
书燃差点忘了宋裴裴还什么都不知道。
场面忽然混乱起来。
书燃勾着宋裴裴的胳膊,在她手腕那儿安抚性地捏了下,低声说:“先别急,一会儿跟你解释。”
之后,她又朝茉莉看过去,“你刚刚说,窦信尧怎么了?”
茉莉将账单搁回去,眨了下眼睛,“你还不知道?”说着,她朝四周看了看,“周砚浔呢?不在吗?你俩分手了?”
“分手”两个字在书燃的神经上刺了下,她顿了顿,有些无奈地说:“没分手。今天我是跟朋友出来玩。”
茉莉意识到什么,手指捋着长发,“窦信尧的事你去问周砚浔嘛,我都是道听途说,几句话也讲不清楚。”
说到这,她目光一偏,看到负责拎行李的严若臻。
年轻男人身形高而瘦,腿型又长又直,带着棒球帽,帽檐压得低,五官看不太清,但鼻梁的弧度尤为利落,一股子生人勿进的凛冽气场。
茉莉眼睛一亮,问书燃:“这也是你朋友?”
书燃不想跟她多谈,说了句我还有事,拿了房卡转身要进电梯。
茉莉拿着手机凑过来,“咱俩也算有缘分,加个好友。我干别的不行,唯一的爱好就是泡男人,这方面,咱俩应该有的聊……”
书燃一向招架不住自来熟,稀里糊涂地跟茉莉通过了微信验证。
进了酒店房间,宋裴裴大衣都来不及脱,追着书燃让她说清楚。严若臻还在,书燃本能地不想当着他的面聊这些,
严若臻心思细,习惯性地要来抓书燃的手,动作进行到一半,又顿住,转而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写:
【你们聊,我去买点饮料和零食。】
无论养成一个习惯,还是改掉一个习惯,都并非容易事,看到严若臻的变化,书燃不是不难过,但她没有阻止,任由这种变化继续发生。
严若臻走后,宋裴裴拖来一张椅子,在书燃对坐下,瞪着眼睛看她。
书燃莫名心虚,投降坦白,“我跟周砚浔在一起了。”
宋裴裴眯着眼睛,“多久了?”
“没多久,”书燃小声,“寒假才开始的。”
宋裴裴想到什么,凑近她,“做了?”
书燃眨了下眼睛,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立即摇头,“没,没有!”
“姓周的真的是高中就喜欢你?”宋裴裴想了想,“也是为你来弈大的?”
这中间有不少故事,书燃简单说了说,从公交车上的龙睛金鱼到八角笼擂台里的那场比赛。关于周絮言那部分,书燃有意避开,没有提。
听完,宋裴裴神色缓和了些,她盯着书燃,很不甘心地说:“这么漂亮一姑娘,又温柔又懂事,成绩也好,便宜了姓周的!”
书燃笑了下,贴过去,故意说:“我真有那么好啊?”
宋裴裴翻了个白眼,顿了下,忽然说:“小严知道你谈恋爱了啊?”
书燃笑意淡了些,点点头,“知道了。”
“他会难过吧?”宋裴裴小声说,“这么多年,他一直把你当宝贝,碰都不敢碰一下,就那么守着……”
书燃咬了咬唇,压下那股酸涩感,硬起心肠,“小严该有自己的人生,他困在我身边困得太久了。”
宋裴裴知道严若臻的身世,也知道书燃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沉默着,没做声。
“裴裴,你是不是觉得我把狠心都用在了小严身上,”书燃说,“对他不够好,有点辜负他?”
宋裴裴立即摇头,不等她开口,书燃继续说:“可是,不爱就是不爱,感情做不了假,我喜欢谁,我很清楚。”
“对不爱的人心软,困着他,让他看不开也走不掉,在无望的感情里耗光所有生命力,这才是真正的坏。小严是我的亲人,是我弟弟,不能这么对他。”
搁在膝盖上的手指慢慢握紧,书燃的表情很认真,语气也是。
“就算小严会怪我,觉得我狼心狗肺忘恩负义,我也要逼他走,走出去,彻底放开我,去认识新的人,拥有新生活。”
说到这,书燃顿了下,她轻轻呼吸着,眼圈有些热。
裴裴叫了她一声,握着她的手,“燃燃,你别难过,我都明白。”
书燃眨了下眼睛,她睫毛长,半垂着时浓密如黑色的蝶翼,“我知道我对小严很残忍,他跟着我来弈川,一直在保护我,我却不要他了。可爱情太小,小到只能容纳两个人。我给不了小严任何承诺,就必须让他看清楚,继续为我付出是不值得的。”
“我做不了救赎他的光,”书燃声音很静,也很通透,“也不能去做蒙住他眼睛的灰。”
宋裴裴看着书燃,心里忽然溢满感慨,这个女孩子,性格并不强硬,有些软,很温柔,笑起来甜得像糖果。可她又那么通透,将感情与理智都看得清晰,有自己的原则和锋芒。
周砚浔会喜欢她,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她配得上很好的喜欢。
聊到这,气氛有些沉,宋裴裴握了握书燃的手,正要说话,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书燃以为是小严,走到玄关,发现房间门并没落锁,敞着一道两指宽的缝隙。
拉开门,看到穿着员工制服的保洁员。
保洁手上提着一个购物袋,往书燃面前递了递,说:“小姑娘,这是你们的东西吧?放在房间门口,忘记提进去了?我差点当垃圾给收了。”
书燃接过来,袋子里装着零食和饮料,高中时她和宋裴裴常吃的那几种。
严若臻回来过,大概是听到了房间里的对话,没有打扰她们,悄然离开。
拎着袋子回到房间,宋裴裴看一眼就明白了,沉默了会儿,忽然说:“燃燃,我觉得小严不是看不清,而是舍不得。”
书燃眨了下眼睛,没出声。
宋裴裴抱着那个购物袋,轻声说:“他命格太孤独,六亲无靠,放开你,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空落落,无牵挂,那滋味并不好受。
严若臻守着生命里仅有的一点美好,即便卑微,也不愿放手。
书燃思绪有点乱,脑袋里一时空白,一时又被各种念头填满。
手机在这时响了,是通来电。书燃正走神,也没看屏幕,条件反射地接起来,不等对方说话,她先开口,下意识地叫了声:“小严……”
话音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严若臻不会说话,怎么可能打电话给她。
那头静了瞬,一声轻响过后,只剩连续不断的机械电子音。
被挂断了。
书燃连忙去翻通话记录,看到列表最上方的名字——周砚浔。
宋裴裴不晓得发生了什么,见她一脸失魂落魄,问了句:“出什么事了?谁找你?”
书燃将通话记录拿给裴裴看——
她接了周砚浔的电话,叫了严若臻的名字。
宋裴裴抿了抿唇,半晌憋出一句:“经典渣男行为。”
书燃从最近通话里拨周砚浔的号码,对面显示已关机,打不通了。
“你知道他住哪吗?”宋裴裴抓了抓头发,帮她出主意,“要不要过去哄哄他?”
书燃想到咬在她锁骨上的那一下,胸口闷闷的,也有点赌气,抿唇说:“不哄了,都冷静一下吧。”
宋裴裴第一次来弈川,书燃总不能把好朋友撂下,只顾着哄男朋友。她先带裴裴去餐厅吃午饭,之后,又去逛了几个比较有名的景点。
天色暗下来,书燃问裴裴要不要回酒店休息,宋裴裴精力充沛,在攻略上找到一家评价很好的夜店,要书燃陪她喝一杯。
书燃看了眼夜店的名字——e.t.club,景云路店。
脑袋里闪过几帧从前,当时,她处心积虑,为了在这里见到周砚浔。
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家叫“e.t”的店还是老样子,音乐火热,响声震颤,衣着漂亮的男男女女在舞池里晃动摇摆。书燃喝了点酒,耳根发热,不受控制地想起当初的周砚浔。
他夹着烟,在看她,他喝掉那杯本该由她来喝的“惩罚酒”……
好多画面,半明半暗,时清时浑。
现在想来,他给她的偏爱,从最开始就是有迹可循的。
酒精醺得上头,脸颊热热的,书燃放下杯子,朝宋裴裴比了个手势,说要去卫生间。宋裴裴正跟隔壁散台的小帅哥玩划拳,无暇顾及,书燃独自去了。
洗手台那儿亮着暗红色的光,有种雾气氤氲的质感,书燃倚着台子站了会儿,拿出手机,忍不住再次去拨周砚浔的号码。
没通,依旧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