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身段修长,黑发棕眸,混血系长相。右侧眉梢有一道断痕,不知是天生断眉,还是受过伤留下的疤痕。单眼皮,眼尾线条舒展,精致却森冷,不怒自威。
他上臂系了条黑色袖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连腕表都没有,凛然不可犯。
周砚浔抬眸看过去,叫他一声:“梁哥。”
梁陆东眯着眼,手上有烟,星火燃烧,雾气四下飘动缭绕。
“蛇打七寸,断人后路——”他说,“我对付梁老头的那点手段,你学得倒快。”
周砚浔笑了声,没说话。
梁陆东弹了下烟灰,“收拾个地痞,摆这么大阵仗,值吗?”
“窦信尧不值钱,但敲山震虎,”周砚浔挥开漫到身侧的烟气,看着他,“借此震慑一下周絮言和陈西玟,还是有必要的。”
他要告诉他们,他长大了,再不是可随意欺凌摆弄的小男孩。真要撕破脸,母子两个在他手里绝讨不到半分便宜。
梁陆东点点头,聊了句别的:“我们在南非那边弄的矿,以及印尼的酒店,效益还不错,账目会发给经理人,你抽空去看看。”
周砚浔对分钱的事儿不怎么热衷,懒散地应了句:“改天再说。”
梁陆东接手麦康之后,有过一段相当艰难的日子,几个老家伙沆瀣一气,把这位小梁总往绝路上逼,让他捉襟见肘。那会儿周砚浔刚成年,周淮深给了他一些东西,市价不低,他也不心疼,转头全送了梁陆东,还扔下一句话——
“赚了我们平分,赔了也不用你还,就当我送你的。”
这种事自然瞒不住周淮深,他很快知道,那种被挑衅的感觉,让他怒不可遏,直接用高尔夫球杆打断了周砚浔的腿。之后,又把周砚浔关进地下室,让他拖着一条伤腿饿了两天一夜,放出来时已经疼得虚脱,险些落下残疾。
伤好之后,周砚浔搬了出来,独自住进衡古,与周家陷入半决裂的状态。
梁陆东问他后不后悔。
周砚浔挑着眉,笑得有些狡猾:“为什么要后悔?外人看来是决裂,在我看,是自由——我终于自由了。”
用一根断掉的骨头,换来脱离掌控,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梁陆东这会儿才明白过来,抬手指了指他,似笑非笑,“你摆了我一道!”
周砚浔咬着烟,笑了声,意气风发的模样明亮而耀眼,他说:“小梁总,这叫互利互惠、合作共赢。”
两人在雅厢又喝了会儿茶,梁陆东接到一通电话,晚上有个局。需要喝酒的局,梁陆东特别喜欢带上周砚浔,小孩长得漂亮,言谈得体,酒量也深,千杯不醉,很能撑场面。
酒局一直闹到夜里快十点,满室的烟雾、酒气,光影凌乱,外头寒夜融融,会所内鬓影香衣,不知疾苦。
周砚浔帮梁陆东挡了很多酒,一杯一杯,喝得他头疼,晕晕沉沉。他寻了个机会逃出去,外套都没穿,站在寒夜里仰头看星星,任由冷风灌满怀抱。
手机忽然震动,周砚浔以为是会所里的那些人,觉得烦,正要挂断,看到屏幕上的备注名,目光倏地一软。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今天一直在忙,都没顾得上跟书燃说句话,他觉得小姑娘应该是生气了,连忙接起来,不等他开口哄人,那边传来柔柔软软的一声——
“周砚浔,你回家了吗?”
干干净净的声音,很温和,没有半点不高兴的痕迹。
周砚浔愣了瞬,语气同样柔和,回应她:“还没,在外面呢,梁哥的局,我就是个挡酒的工具人。”
书燃听到“挡酒”两个字,有点担心,立即问:“你喝酒了吗?头疼不疼?”
喝了酒本就情绪敏感,书燃话音里的关切让周砚浔身体一热,心口那儿血都是烫的。他“嗯”了声,喉咙不受控制地发紧,听上去有些异样。
书燃这会儿已经回到宿舍,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她以为周砚浔不舒服,愈发心疼,手指抓着被子,说:“一定要陪到最后吗?能不能先回去休息?你声音都变了,特别难受吧?”
周砚浔没说话,书燃只能听到很重的呼吸声。隔着听筒,那道呼吸就在她耳边,紧贴着她,书燃觉得手心隐隐发烫,还有点麻,不由将被子握得更紧。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她以为他醉得太厉害,正要叫他,周砚浔被烈酒浸得有些沙哑的嗓音忽然响起,问了句:“不生气吗?”
书燃愣了愣,“生什么气?”
“你的消息我没有立即回复,”周砚浔说,“也没有主动打电话给你,表现很差。”
书燃“啊”了声,后知后觉:“这么一说,好像是该生气的。”
周砚浔笑了下,声音低沉温和:“要发脾气吗?”
对面安静下去,书燃像是在思考,几秒钟后,她小声说:“舍不得。”
“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忙应酬,被迫挡酒,已经很可怜了,”书燃说,“舍不得对你发火,只想让你早点回家。”
话音落下,手机内外再度陷入静默。
周砚浔戒了烟,没东西可咬,偏偏血液和心跳又燥得厉害,好像连冬日夜风都变成热的,他实在耐不住,只能把食指关节送到唇边,狠狠咬了一口。
与此同时,他听到书燃又说:“手边有酸奶吗?酸奶能解酒,太难受的话,就喝一点。明早你不要来接我啦,多睡一会儿,你嗓子都哑了,今天一定很累。”
齿痕鲜润和清晰,印在皮肤上,周砚浔垂眸看着。
“我真是……”他低笑,自言自语似的,轻叹一句,“服了。”
彻底被征服,心甘情愿认输,想把一切都输给她,包括这一生的喜怒哀乐。
他声音压得低,书燃没听清楚,问了句:“你说什么?”
这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娇娇软软的声音,透着股关切劲儿:“外面挺冷呢,小周先生怎么在风口下站着?外套也不穿,着凉了可怎么办?”
书燃看不到对面的情形,只听声音也知道,是个女人。
周砚浔身边有女人。
是啊,应酬、酒局,怎么会没有女人呢……
意识到这一点,书燃忽然觉得很不舒服,有点慌,还有点酸,胸口像闷着什么,不痛快。没等她理清思绪,手指比脑袋快一步,将通话挂断。
小房间恢复安静,悄无声息。
夜色深了,书燃在床头的栏杆上安了一个看书用的小夜灯,光线柔柔地落下来。她盖好被子,躺了会儿,觉得不舒服,翻身侧躺,还是不行,闷得慌。
手机响了一声,不知是微信还是短信,她不想看,手指摸索着将静音键拨下来,屏幕反扣,塞到枕头底下。
窗外起风了,有点吵,书燃拉高被子盖住脑袋,觉得缺氧,又拉下来。反复多次,始终酝酿不出睡意,脑袋里全是那个娇滴滴的声音——
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吧……
那么关心他,周砚浔会跟她说什么呢……
*
站在身后台阶上的女人打扮很精致。
北风呼啸,气温跌到零下二十度,她在露肩连衣裙外搭了条披肩,锁骨和脖颈处的皮肤冻得发红,眉眼水盈盈的,及腰的棕色长发卷曲如波浪,衬托出一种如烟似雾的妩媚意境。
周砚浔回头看她一眼,好像是哪位副总带过来的朋友,学艺术的,名字他不记得了。目光扫过便收回来,落到被切断通话的手机上,周砚浔叹了口气,微微皱眉。
“我叫沐盈,三点水的‘沐’,”女生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朝他走近一点,声音细细的,“刚刚敬酒的时候,你好像咳嗽了几声,是嗓子不舒服吗?我带了感冒药,胃药也有,要吃一点吗?”
周砚浔背转过身,不再看她,冷淡地应了句:“不用了,谢谢。”
沐盈咬着唇,灯光下男人身形修长,气质和五官都极为出众,年轻而卓越。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节奏很雀跃,鼓起勇气正要再说些什么,就看见周砚浔将手机贴在耳边。
他在打电话。
沐盈站在台阶上,位置比周砚浔高些,页面切换的间隙,她瞄到屏幕上的备注名——
燃燃。
叠字称呼,应该是个女孩子吧。
风吹着,这处角落鲜少有人经过,安静得能听到听筒里传来的提示音,嘟嘟声一直在响,直到自动挂断。
沐盈站在周砚浔身后,看见他在一通未接之后,紧接着又拨出一通,脾气和耐心都很好,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样子。
灯火融融,街景繁华,沐盈抿着唇,下意识地握紧身上的披肩,棕红色的美甲都无法遮掩她手指尖浮起的苍白。
赴饭局之前,她听到过一些传闻,盛原集团那位声名在外的小公子最近红鸾星动,谈了个女朋友。女生不知什么来路,小公子简直要把命都交出去,宠得不行,也护得很紧,恨不得捧在手心里,时时刻刻粘着。
沐盈听了只觉可笑,那些烂人,外表再漂亮,背后也是数不清的腌臜,良心早就喂了狗,哪来的情有独钟、一心一意。
可是,眼前的这一幕,却让她陷入怔忪。
周砚浔接连拨出几通电话,全部无人应答,也不见他翻脸,而是切换到微信界面,发了条语音:“燃燃,接电话好不好?我跟你解释。”
吹久了冷风,他声音很低,还有些哑,但那股哄人的意味依旧清晰,甚至带了几分低落到尘埃里的意思。
怎么会这样啊……
沐盈一面心跳加快,一面又觉得难以置信。
那些传闻竟然是真的。
他真的爱上了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着,为她体贴,为她卑微,为她不惜落入尘埃,沾染红尘烟火气。
为了她啊……
谁不喜欢被宠呢,被惯着,做感情里独一无二的胜者。在对方是周砚浔的前提下,这一切显得更加诱惑,遏制不住,蠢蠢欲动。
沐盈从台阶上迈下一步,高跟鞋声音清脆。
周砚浔寻声看过来,见到她,脸色有些难看:“你怎么还在这儿?”
沐盈身形一僵,周砚浔神情里的抵触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丑,那些缠绵缱绻的心思,也都变成了一种讽刺,一个见不得光的笑话。
她压住声线里的颤抖,勉强应了一句:“里头太闷,我吹吹风。”
周砚浔没仔细听,他越过她,一边走,一边拨通另一个号码:“梁哥,我开不了车,你的司机都借我用用。”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周砚浔笑了声,懒懒的,还有点痞,“去弈大。”
沐盈两手攥住披肩,裹紧手臂和肩膀,她控制着自己,别回头,别去看,风声还是把他的话音送过来——
“去哄人,”周砚浔咳了几下,声音有点低,“我没做好,让她生气了。”
“小姑娘都舍不得对我发脾气,只心疼我,我怎么能让她生气呢。”
周砚浔进了会所,声音被门板隔绝,再也听不到。
沐盈拢着披肩,站在原地,抬头看见城市的夜空,好多光啊,比星星更亮。
心里溢满太多滋味,很复杂,有酸涩,有羡慕,却没有嫉妒——
这一刻,她必须承认,有一些感情,太过纯挚,让人没办法嫉妒,只能羡慕。
第40章 温柔
书燃在床上躺了快一个小时, 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一闭眼, 脑袋里全是那道娇滴滴的声音。心脏好像被加了冰块的柠檬水泡过,每一次跳动, 都有酸涩的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