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势不足,说出的话自然也没什么威慑力,反而显出几分倔强的可爱。
旁边有人笑了声,懒洋洋地说:“阿浔,你也别欺负小姑娘了,弄哭了可不好哄!”
那些男生里有一个似乎很吃书燃这一款,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她,从胸口看到小腿,又沿着小腿绕回去,反反复复,目光下流又放肆。
周砚浔一巴掌抽在那男生的后脑勺上,他力道不小,直接把男生抽得低下头去,同时,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对书燃说:“对啊,就是不讲道理。”
混不吝的劲儿,痞子似的,坏得过分,又特别惹眼。
有女生从楼梯上方的长廊里走过去,看到周砚浔那样子,脸颊微微泛红,扯着同伴的衣袖小声议论着什么。
周砚浔不在乎旁人,只盯着书燃。
事情似乎僵在这儿,进退不得。
有人想劝劝:“浔哥,要不,算了吧……”
周砚浔掠过去一眼,平平淡淡的一眼,对方立即噤声。
书燃想了想,她将身后的背包扯到胸前,拉开拉链,从里头拿出什么。
“这个平安扣挂件,是妈妈专门从庙里为我求来的。妈妈的心意很宝贵,所以,我不能送给你。”
“但是,这个可以给你,就当我跟你换。”
她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毛茸茸的垂耳兔钥匙扣,躺在她手心里。
日光下,小姑娘肤色雪白,掌心里纹路浅淡。
她站在高几级的台阶上,微微垂着眼睛,看向周砚浔,说:“小兔子送你,你把平安扣还我,行吗?”
语气里没有祈求的意味,同样的,也没有畏惧。
那个瞬间,周砚浔不得不承认,他有一种被击中的错觉。满身的桀骜与冷漠,眨眼便分崩离析,碎成狼藉。
他从来没有为一个人心动过,也想不出什么好听的句子来描述这一刻,只觉得,无论是月光里的海风、云朵似的棉花糖,还是加了冰的气泡水和洗干净的鲜草莓,都不及她朝他望来的这一眼。
甚至,连春天都不及她。
周砚浔轻轻呼吸着,手心里冒出些汗。他想,如果先心动的人注定落败,那么,这一次,他必须甘拜下风。
日光深深浅浅,落在两人周围。
书燃脾气很好,被刁难了也不急躁,她将小兔子往前递了递,说:“这种兔子材质很软,特别好摸,你试试。”
周砚浔按住心底翻涌的情绪,轻声说:“真幼稚。”
书燃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顿了顿,周砚浔有些含糊地问了句,“平安扣是妈妈送你的?”
书燃点点头。
周砚浔唇边隐约浮起抹笑,将平安扣扔回到书燃手上:“还你。”
书燃手忙脚乱地去接,周砚浔已经越过她,往台阶上层走。
他还了平安扣,却没要那个垂耳兔的钥匙扣。
书燃心里闪过些念头,下意识地喊了他一声:“周砚浔。”
台阶上的人脚步一顿。
书燃快走几步,到他面前,当着众人的面,手指拉着周砚浔的衣摆,将兔子塞到他的外套口袋里。
钥匙扣形状很圆,撑起一个小丘陵似的痕迹。
周遭的氛围又一次安静下去,周砚浔没说话,也没拒绝,只是看着她。
书燃站在低一级的台阶上,仰头与他对视,也对他笑了下,声音温和地说:“说好了要送给你的,我不能赖皮。”
周砚浔的眸光深黑,像望不见底的海洋。
在书燃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忽然开口:“给男人送可爱的小玩意儿,是件很危险的事,懂吗?”
声音很低,有点哑。
书燃没应声,不知是懂了还是没懂,离开时脚步也不见慌乱。
只有书燃自己知道,有那么一瞬间,她的手心是麻的,指尖也软,心跳却烫,因为周砚浔的那句话,也因为他过于低沉的嗓音。
离开图书馆,回到宿舍,书燃立即打开书本,开始做微积分的练习题。难度一道比一道高,直到筋疲力尽,直到脑袋沉得再也冒不出任何想法。
谈斯宁叼着苹果,从书燃身后路过,无意识地瞄了眼她ipad上的答案解析,险些咬到舌头,惊讶道:“这么难的题,考试根本不会考,你做来干什么?自虐呢?”
书燃趴在桌子上,低声说:“我就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不然,她怕自己会胡思乱想。
那天,反常的不止书燃,还有周砚浔。
他在网球馆待了很长时间,比平时更久,反复发球、奔跑,挥拍时力道慑人,上臂肌肉绷起嶙峋而鲜明的痕迹,他似乎想用酣畅淋漓的疲惫和汗水去压抑什么,控制什么。
小伙伴都体力不支,瘫倒在场边,求饶说:“歇会吧,浔哥,真的打不动了。”
周砚浔这才停下来,球拍随手仍在场地边,用护腕抹了下杀进眼睛里的热汗。
身上t恤半湿,下摆被他随意撩了撩,露出一截瘦而紧窄的腰线,肌肉群罗列整齐,每一道线条都漂亮。
有女生专门从场馆的另一边跑过来,给他送水,目光亮晶晶地瞅着他。周砚浔摆手拒绝,拧开自带的纯净喝下几口,吞咽时喉结轻颤,线条锋利而诱惑。
女生胆子大,很直白地问:“周砚浔,你是单身,还是在谈恋爱啊?”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男生起哄似的笑。
周砚浔坐着,手臂向后反撑在地板上,语气很淡地反问一句:“关心我啊?”
女生点点头,笑着说:“想知道你喜欢哪一型的,想追你。”
周砚浔不说话了,眸光微微深,安静地看着某一处。
他没有喜欢的类型,但是,有一个喜欢的人,喜欢到须得小心藏起来。
手机铃声在这时突兀响起,周砚浔低头看了眼,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他脸色微变,眉毛也皱起来,想直接挂断,犹豫了一下,走到场馆外接听。
周淮深的声音从听筒内传来:“周砚浔,你知不知道外边的人都在说你什么?”
周砚浔冷淡开口:“说我什么?”
“说你是梁家的狗!”周淮深咬牙切齿,“成天跟姓梁的那个私生子搅在一起,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做狗而已,也不算骂得很难听。”周砚浔笑了声,“比这更脏的话,我又不是没听过。”
周淮深噎了下:“早知道你的逆反心这么强,我就不该把你养大!”
墙上贴着禁烟标识,周砚浔抽不了烟,只能轻笑,声音薄凉。
周淮深没计较他的态度,一味地发号施令:“后天是絮言的生日,你必须回来。别忘了,因为絮言,你才能姓周,在絮言面前,你要学会低头,不要总惹他不高兴。”
“梁家人把我当狗,”周砚浔很平静,轻声说,“你们又把我当什么?不是一样的呼来喝去……”
音落,他将通话切断,顺势关机。
网球馆外的这处角落少有人来,周砚浔两只手都搁在裤子口袋里,背倚着墙壁,过了好一会儿,才一声叹气。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串脚步,还有乱七八糟的议论——
“我朋友跟周砚浔是高中校友,他说姓周的特别坏,往女孩子身上泼油漆的事都干得出来,就因为女孩子拒绝过他。”
“他那个状元,也来的不干净。我听说初中的时候他就砸钱贿赂老师,买答案,买成绩,为了颜面好看,做些虚伪的勾当,脏得很。”
“状元这种事做不了假吧?高考透题可是犯法的!”
“有钱能使用鬼推磨——堂堂周家少爷,要风得风,一个状元算得了什么!”
“周砚浔那个人,除了一张脸还算能看,身材也过得去,其他都是脏的!”
“语气这么酸,你该不是嫉妒周砚浔吧?一个劲儿地传小道八卦。”
……
周砚浔闭上眼睛,想要逃避,那些声音却固执地徘徊在他耳边,反反复复,不停地循环着同一句话——
他太脏了,他不配。
*
时间过得快,转眼十二月,气温一降再降,逼近零度。书燃怕冷,早早穿上了羊绒大衣,浅色围巾衬得她眉目温婉,瞳仁晶莹如幼鹿。
回到宿舍,洗过手,第一件事是开电脑查邮件。
上星期经济法的老师布置了课后作业,全班的作业要先交到书燃这里,由她点清数量检查命名格式后,再统一发送到老师的邮箱。眼看着期限逼近,她在班级群里催了好几次,有几份还是一直交不上来。
书燃脾气再好,也有点急了,毕竟,这作业挺重要,关系着期末成绩,也关系着她这个课代表的工作质量,这些东西,多多少少都和奖学金有牵扯。
书燃走到方孟庭的位置上,手指敲了敲桌面:“经济法的作业,你打算什么时候交?今天是最后期限,不要成绩了吗?”
方孟庭口红涂到一半,腾地站起来,瞪着书燃:“你什么态度啊?收个作业好像别人欠你钱一样,不就当个课代表么,真拿自己当干部了!”
施楹也在宿舍,她被方孟庭的气势吓住,时不时地往这边瞥一眼,却不敢吭声。
书燃压着火气:“作业到底能不能交?”
方孟庭嗤笑了声,又坐回到椅子上:“跟我使脾气算什么能耐?有本事你找周砚浔去呀,他的作业不是也没交!”
书燃顿了下:“你怎么知道?”
方孟庭将手机屏幕解开,往桌面上一扔。书燃瞟了眼,是短信息的界面。
上午十一点四十二分,方孟庭发了一条:阿浔,经济法的作业你有没有交?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
一个半小时后,备注是“周砚浔”的号码回她:不交。
方孟庭将手机熄灭,似笑非笑地瞅着书燃:“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己跟周砚浔关系挺好?可他连配合你工作都不愿意,你说你这个课代表当得失不失败?或者说,你做人做得够不够失败?”
书燃有轻微的恍惚,下意识地握紧手指。
昨天下午,她也给周砚浔发过消息,询问作业的事。周砚浔回复了方孟庭今天上午发送的短信息,却没有理会她昨天的微信。
怎么会这样呢……
自上次在体育馆撞见,书燃往周砚浔口袋里塞了只毛茸茸的兔子钥匙扣,之后的这段时间,他们鲜少见面。
周砚浔不知道在忙什么,旷了好多课,出勤率一塌糊涂,这样下去,即便他期末成绩好到逆天,绩点也不会好看。
糟心事还不止这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