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洛听申屠嘉木一番话,心中却满是感动,起身裣衽一礼,仰首道:“舅舅回护之心,殷洛明白,只是殷洛是自愿和亲,并不曾有人逼迫,舅舅不必为难!”
所谓最是无情帝王家,贵为公主,虽然是甥舅之亲,自幼也只见他守礼,并不如何亲近。事到如今,自己的母妃想的,也是用自己换回舅舅,换回整个申屠家族的荣耀,没想到,反而是这个舅舅,竟能如此相待。
申屠嘉木皱眉道:“洛儿……”
不等他的话出口,殷洛已暗暗咬牙,转向皇帝施礼:“苍辽皇帝陛下,殷洛甘愿来朝,为我两国议和的纽带,并没有半分勉强,这和亲人选……”
眼看她似要说出什么人的名字,耶律修心头一紧,顾不及细思,立刻起身道:“父皇,殷洛公主既有此美意,我苍辽诺大朝廷,岂能没有可堪匹配的俊杰?既然公主心中没有人选,儿臣以为,今日是除夕宫宴,这和亲人选,倒不必急着议定!”
刚才看殷氏兄妹的神情,对自己并不如何满意,只要今日和亲的人选没有议定,自己就还可以图谋。可若是任由殷洛说出一个名字,皇帝下旨,那恐怕就回天乏术。
是啊,急什么?安心饮宴不行吗?
女眷席上,楚大小姐大大翻一个白眼,腹内暗语。
这几个月的接触,对殷洛已有相惜之意,想这样的女子,若是当真嫁给耶律修,日后也不过是他争权夺位的一枚棋子罢了,岂不是可惜?
旁人没有留意,对面泰然饮酒的钰王殿下将她这个大白眼看在眼里,不禁好笑,也跟着点头道:“父皇,儿臣以为,二皇兄所言有理!”
耶律辰开口,太子耶律基也跟着道:“是啊,父皇,当初儿臣赴大邺求娶,大邺朝也是几经商议才选定公主,当真不必急于一时!”
把你自己的事都搬出来了!
耶律辰勾唇微笑,又再点头道:“太子皇兄所言甚是!”
三个儿子都这么说,皇帝耶律隆毅本来也没想定要在今日定下人选,略一沉吟,点头道:“申屠元帅有所担当,朕当真佩服。沉丹公主来归,本是我苍辽之幸,可是若当真没有合适人选,我苍辽又岂会强人所难?此事……朕明白,再议罢!”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沉丹公主自然可以回国,并不影响两国议和。
申屠嘉木松一口气,立刻躬身道:“多谢苍辽皇帝!”
话说到这里,殷觉也略略松一口气,向上行礼道:“苍辽皇帝陛下,我沉丹皇帝遣公主和亲,本是想要两国从此通婚,成永世之好,并无他意,若是此事令陛下为难,反不是我沉丹皇帝的本意!”
耶律隆毅点头道:“沉丹皇帝之意,朕自然明白,公主之事,总要公主满意才成,太子不必担心!”将此话撇开,传令再起歌舞,一时间,殿上略紧的气氛,又顿时一松。
几盏酒下肚,殿上众人的言谈更随意一些,锦王耶律修向殷觉含笑道:“方才殷太子说到通婚,倒当真是个好主意。试想,若是从我皇室开始,渐到两国百姓,相互通婚,成两国永世之好,日后再不起刀兵,也不必再特意遣公主和亲,岂不是成永世的壮举?”
这番话说出来,不止是殷觉,连楚若烟也不禁暗暗点头。
在中国古代史上,倒是有不少公主和亲,促成两国通婚,两国互为一体的例子。耶律修这些话倒是说的没错,只是,只怕他另藏着别的心思。
皇帝耶律隆毅闻言,也微微点头。
百姓先且不说,只说两国皇室,若是互相通婚,等一方再想引起刀兵,身边自有人有所牵制。
如此说来,沉丹皇帝遣公主来朝,倒不全然是向苍辽示好,若是殷洛顺利嫁给哪一位皇子,日后苍辽若要对沉丹运兵,殷洛岂会不替沉丹进言?
既然沉丹有通婚之议,礼尚往来,是不是苍辽也该遣一位公主下嫁,才是正道?
一时间,御座上的九五之尊对眼前的歌舞已视而不见,心里却在细细思量和亲之事。
御座之下,诸王与众臣正在纵情谈说,大多不曾留意,只有锦王耶律修,似若无意向他望去一眼,但见他若有所思,唇角不禁挑出一抹笑意。
依照旧例,除夕宫宴要从酉时直到子时,直到五凤楼上越年的钟声响过,这才算是宴散,满朝文武要陪着皇帝登楼,点燃新年的第一支烟花,与皇城外的百姓同乐,才算是完整的越年。
这一年,不止有苍辽君臣,更有沉丹太子一行,内务府除去精心准备宫宴之余,那五凤楼上的钟也是擦的锃亮,城头上的烟花,足足有磨盘大小,处处彰显出皇室的气派。
除去皇室宗亲之外,只有楚远等朝中重臣,才可伴驾登临五凤楼,莫说楚若烟区区臣女,就连楚若麟这御封的少将军都只能留在楼下观望。
此刻,楚若烟立在五凤楼下,仰头遥望皇帝在前,太子耶律基伴着沉丹太子殷觉在后,几位王爷、皇子之后,是耶律辰与申屠嘉木齐行,缓步登楼,不禁轻吁一声,低声道:“难怪那许多人想要当皇帝,如此看来,当真是高高在上,令人莫敢逼视!”
逼视?
逼视什么?
这会儿你看到的,只是皇帝和王侯将相的后脑勺好不好?
楚若麟侧头望她一眼,忍不住好笑,摇头道:“丫头,你又在想什么?”
楚若烟耸耸肩,不满嘀咕道:“九哥登楼,宫墙那边,就是满城的百姓,若烟却只能在下头瞧着,不能和他在一起,甚至他都不曾瞧若烟一眼!”
不止是这会儿,整个宫宴,她和他,只能眉目传情,竟没有机会说几句话,更没有饮上几杯,这又算什么一同守岁?
楚若麟仰头上望,但见皇帝的龙冠已经消失在角楼之后,钰王殿下俊挺的身影也被随后的众臣挡住大半,只能隐约看到华灯下他头顶的镶珠金冠。
是啊,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看着显赫,离皇室似乎只有一步之遥,实则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是永远抹不去的距离。
谓然轻叹,楚若麟探手揉揉她脑后秀发,轻声问道:“若烟,这就是皇室,你……当真要处身其中吗?”
楚若烟若当真嫁给耶律辰,从此之后,就与皇室再也分割不开。皇室的荣耀,皇室的凶险,皇室的人情冷暖!
这其间的辛苦,怕只有处身其中,才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