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谁?
蒋知妤心底酝酿的问题还没出口,女人再次将食指贴近唇前,跟着眼神一瞟扫向身后建筑物的上空——那棵高度擎天、枝叶如列星灿亮的幽黑巨树。
「腿痠了,换个地方说话吧。」女人伸了个懒腰,随后松手放开短刀,短刀自边缘开始气化,转瞬间便在蒋知妤惊讶的注视下消散。
蒋知妤按捺住满腹疑问,毕竟女人种种言行已经暗示得极明显,此地不适合讨论。
女人勾唇笑了笑,转身向前走出几步后,突然又回首说道:「对了,至少该让你知道怎么称呼我。我的代号是『奥萝拉』,你可以这样叫我,或是像其他人一样叫我队长,不过我并不介意你用『睡美人』来称呼我。」
蒋知妤突然怀疑自己遇到了个疯子。
「要不要来随你决定,不过容我提醒你,下一批影木人偶快来了。」
权衡之后,蒋知妤跟上对方脚步。在奥萝拉带领下,她们竟然是一路走到巨树树根边。
途中蒋知妤趁机打量影木镇,若不细看门牌地址,除了街头过于空盪,以及偶尔突然拼凑在一起的两个街区,这里几乎与她熟悉的映山红市如出一辙;此外偶尔会看见建筑物间透着白光,光线柔软和煦,远远看上去像是罩着一球巨大的蒲公英。
她甚至悄悄拿出手机,企图透过地图定位确认这里方位,然而手机一反常态地毫无反应。
「再不专心点小心又迷路了。」女人突然开口。
蒋知妤驀地回神,望着眼前团聚在树根边的小木屋群。在外围一片都市高楼环伺下,由诸多仅一层楼高小木屋形成的聚落更显突兀,而这里也是目前蒋知妤看到的唯一一处与映山红市彻底迥异的区域。
她们在木屋群里蜿蜒前进,最后奥萝拉推开其中一间木屋大门,门侧墙面向外悬掛的木牌因此无风摆盪。蒋知妤一路上有留心每个小木屋外掛的这种木牌,上头刻有数字,虽然排列没有任何次序,但没有任何一个是重复的。而现在这间小木屋外的木牌刻着数字零。
「进来吧。不用脱鞋。里面有点乱,自己找地方坐。」
即使已有心理准备,蒋知妤走进屋子内仍被满室凌乱的纸张吓得瞠目结舌,她很怀疑在这连地板都难以窥见的地方能够找到坐位;奥萝拉走向看似双人沙发外型的纸堆,直接扫落物品,一屁股坐下。
蒋知妤打量四周情况,决定站在原地。
「这里真的是影木镇?」蒋知妤提问,随后发现奥萝拉挑眉,彷彿她刚才问了一个极蠢的问题,于是连忙在对方揶揄之前补充:「我的意思是,影木镇是真的?影木人偶是什么?『他们』又是谁?」
「都问完了?」见蒋知妤点头答覆,奥萝拉顿时扬起慵懒撩人的笑容,眼神却如鹰隼般直勾勾盯视她:「哦,竟然不问怎么离开影木镇?一般人若是初次闯进这种地方、还遇到影木人偶这类不科学的东西,最关切的通常是怎么离开吧?你是真的第一次进来,还是假装第一次进来?」
「我只是晚点才要问——」
「看着我回答。你是第一次进到影木镇?」奥萝拉打断她,手里不知何时又握住了刚才那把银刀。
蒋知妤点头答「是」,坦然迎视奥萝拉的打量眼神。
「看来不像说谎。先暂时相信你。」奥萝拉转开视线,松手任短刀再次消散。她将头与双腿分别往沙发两侧扶手放去,改成侧躺在沙发上的懒洋洋姿势。
「回到你的问题。影木镇这里是真的。你可以想像是只有夜晚才开放进出的城市,街道外观端看它出现在哪就会仿製那作城市的模样。至于影木镇出现的原因,目前仍没有正确答案。」
「因为无法解释所以没有任何人出面证实存在?」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不希望更多人知道影木镇,免得有人因为好奇心而想进来。」奥萝拉口气转为严肃。「儘管影木镇是真实存在,但对多数人来说,他们在影木镇里看到的却不是真实的。会进来影木镇的人当下心中一定怀有某个愿想,而影木便根据愿望產生对应的幻境。」
蒋知妤感觉奥萝拉讲到「心中一定怀有某个愿想」时,特意抬头扫了她一眼,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反应。
「人们在幻境里其中倾吐出的记忆,正是影木生长所需的养分。影木人偶则是影木製造出来,在幻境里引导人们沉沦,或是城镇范围『接待』新误闯进来的人。」
「这么说……『他们』指的就是人偶?」
「你说呢?」
蒋知妤隐约察觉奥萝拉有时候会以问题回答问题,此外也不时漫不经心的抬眼瞥视她,然而那眼神却像在审度犯人般,锐利而谨慎着评量她的一言一行。
「你刚才说你是队长,所以你们是个组织?其他人呢?」她另开话题。
「『影木镇巡逻队』,不知道哪个老古板取的又臭又长名字,所以我们私下都简称『巡队』。至于其他人嘛……巡队的夜晚可是很忙的,自然是在外面忙着破坏影木人偶、搭救身陷幻境的人们。」
「靠着你手中那把刀吗?为什么可以凭空出现或消失?」
「这些只有巡队成员才需要知道。」
即使碰了个软钉子,蒋知妤仍从奥萝拉的反应看出来,对方在解释巡队相关问题时,并不会若有似无地刺探打量她,而且回答意愿也较高。
「巡队是什么军警单位底下的秘密分部吗?」
「哈,我看起来这么正直吗?」奥萝拉放声大笑,「真要说的话,成立原因更像受害者互助协会吧。能成为巡队的人,都曾经沉溺影木镇幻影而深陷险境,只是最后有克服罢了。」
「没克服的人呢?」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沉溺幻境最终是缺乏照护虚弱而死,或是被影木吸收而死都没太大差别,无论身体是哪种下场,精神层面的结局注定是囚困于虚幻里。
「如果一个人至死都认为幻影是真的、不曾发现一切只是假想,对这人来说这些不就是真实的吗?」
奥萝拉苦笑,「现在是想讨论哲学问题?」
「我只是想……沉溺幻境也是人们自愿的,也许他们并不想醒来?」
「哦,你是认真这样想的?你有亲眼见过幻境里的景象吗?」奥萝拉这瞬间的口气与眼神,都令蒋知妤觉得自己刚才似乎讲错话了。
「既然你是第一次来,肯定也是有愿望才会进来的吧?知道这里的一切都只是幻境,你还想『实现』本来的愿望吗?」
蒋知妤闭口不答,逕自走向门边窗台,从这里望出去,正好能看见影木偌大的树根基盘。
数条勘比楼房大小的树根盘旋绕转,绞扭成一根黝黑树身直直没入夜空;而那些在树蓬枝芽间闪烁的光点,近看后比星光还灿烂,从树下往上看去,这景象甚至比以往在书上看到的长空星夜照片还要更漂亮。
蒋知妤倾身贴近玻璃,喃喃低语:「『对着阴影许愿吧,若你的愿望不曾被倾听。幸运的话,影木镇会回应你,开啟通道引领你找到实现愿望的果实。』」
如果影木镇是真的,愿望果实是否也是真的?
「影木上头发光的那些又是什么?」蒋知妤提问。
「嗯?你为什么想知道?」
「好奇而已,不想说就算了。」
奥萝拉轻哼没有回答,屋内随即陷入沉默。许久之后,或许她见蒋知妤始终盯着窗外影木,于是开口解释。
「『影木花开时如列星。』」她仰躺在沙发上,像是背诵般不带情绪地唸道:「那是影木花,队里有人会称它为『愿花』。虽然漂亮但开花却不是什么好事情。」
「愿花的亮度顏色有代表什么意思吗?」
蒋知妤盯着窗外提问的同时,某处原本漆黑的枝枒突然向外飞伸出银光细丝,与远方另一条延伸而来的光丝接上后,立刻收回树梢变成另一个灿亮的小光点,只是亮度稍不及原先树上的其它光源亮。
「如果突然看到树上多了一颗发亮的点,代表什么?有花开了?」于是她补问一句。
奥萝拉忽然弹坐起身,收起原本懒洋洋的神态,语速也不似刚才从容。
「你看到了什么?」
蒋知妤如实将刚才看到光丝相接的画面描述出来;奥萝拉越听眉头蹙得越紧,而后更是跃下沙发靠近蒋知妤所在的窗边,要她指出新亮光点的方位。
「以树干分枝为中心,大约是两点鐘方向,从中心向外数第三颗亮点。」
奥萝拉眼神凌厉地瞪视影木,嘴里喃喃计数,旋即咒骂一声,踏过满地纸张倏地夺门而出。
「回去木屋等着,不准跟过来!」奥萝拉瞥见蒋知妤跟来,立刻回头喝斥。
「我不是巡队,不需要听你的命令。」
先花开而后结果,愿花绝对会与传闻里提到「能实现愿望的果实」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