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过失去一个人之后,
觉得接下来的日子,都像活了一天,却重复过一辈子?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程榆星来说,是肯定的。
有时候她甚至会怀疑自己的灵魂是不是早就死在沉宓光还在的那个夏天,只是最终她还是无法像他走得如此洒脱,所以只能倚靠着虚无的皮囊,来延续她这漫长的馀生。
昨晚她又梦见了沉宓光。
梦里是一个下着大雨的清晨,走廊的地板上覆着一层湿气,熙熙攘攘的学生群来来回回,踩得地上全是沾了泥的脚印。程榆星低头看向自己湿了大半的裤管,嘴上少不了抱怨,这湿黏的触感覆在脚踝上,让她原本还在考虑是否要请假、最后却还是来了学校的懊悔一下子炸了开来,她绕了绕发丝,视线又重新回到手里那份数学习题上,眉头不禁深锁。
想起方才数学老师将考卷递给他时,整张脸彷彿被压烂的苦瓜一样,吓得程愉星差点要衝到市场买凤梨和鸡肉,顺手来道「凤梨苦瓜鸡」,欸不是!是吓得一个手抖,差点没接好他递过来的考卷。
程愉星低头一看,二十分,比想像中还高呢。
她厥了厥嘴,又将习题折了起来。沉宓光走在前头,他剪了头发,后颈的发线被削得很短,虽是没有看见他的容貌,但程榆星清楚知道前头的男孩,仍与她记忆中的样子如出一辙,她想起他那一双澄澈的眼眸,有着想把世间的美好都镶入眼底的欢欣,所以即便只是一个回眸,都足以让她倾心。
程榆星跟在身后,脑中却已经不自觉联想到那覆在沉宓光额前跟小瓜呆一样的短瀏海,她时常以此挪揄他,开玩笑说自己是脆迪酥公司的星探,直问他有没有兴趣成为自家公司的旗下艺人,她乐得看着沉宓光一边翻着白眼,一边作势要将拿着剪刀的手伸过来,程榆星一个弯腰,巧妙躲开沉宓光已经来到她额前的指尖,她挺满意自己矫健的身手,于是举起手想为方才那完美的一闪奋力鼓掌。
想到这的她噗哧一笑,只是就连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让沉宓光转过身来。
她伸手想朝沉宓光的肩膀落下一击,不料对方的步伐却忽然加快了起来,程榆星的手心拍了个空,她只能逼着自己也加快脚步,才得以追上前头的人的速度。
「欸、沉宓光,等等我,突然走那么快干嘛啦!喂!」程榆星朝着他的背影喊道,不料对方却没有回头。
沉宓光的背影像盏将燃烧殆尽的煤气灯,忽明忽暗的光线照射下他的身影有如一个半透明的壳,程榆星心头一惊,朦胧的视线掩住了原本鲜明的色彩,就连那双熟悉的橙色帆布鞋都变得不再绚烂,他宛如一缕轻烟,是程榆星即便伸出手抓住,也会从指缝间溜走的存在。
她顿时有些慌了,看着自己和沉宓光一下子拉开的距离,意识到如果再不跟紧他的脚步,很可能这辈子就再也没机会抓住他了。
她望着沉宓光来回摆盪的胳膊,心里忽然泛起一阵苦涩,就如同猛地落入池子的石块一般,在她的心河里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其实她是知道的,
自己早就没能抓住他了。
程榆星没能跟上他的步伐,但心里却仍盼望着沉宓光会在楼梯的交会处等她,想到这,她忽然笑了,心里那份欢欣像股暖流在胸口漾了开来,她隔着墙角唤了沉宓光的名字后才将头探了出去,不料笑容却在一瞬垮了下来,她看见同样的位置早已经没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沉宓光没有在那里。
剎那,她像是被人从高楼丢下去一般,那份心安也同时被砸了个粉碎。眼前就彷彿盯着电视机的雪花画面一样,连思绪都变得支离破碎,眼前的杂讯彷彿破开了一道口子般,里头挤出了一盏忽明忽暗的红色灯光,伴随着警笛声,刺眼到她几乎是无法睁开眼睛。
她开始慌乱地搜寻着沉宓光的影子,教室前,没有!楼梯间,没有!为此她还特地下了一楼,但得到的答案却是残忍的。
程榆星彷彿一个在逛商场却走丢的孩子,害怕、焦急伴随着无力感迎上了心头,她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绝望的感觉让她几乎快要窒息,眼前却再也等不到她期待的那双橙色帆布鞋,朝她走来的那天。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梦见沉宓光了,而梦里的内容大多都不径相同,唯一不变的,却是程榆星心头那仅存的一丝冀望。
在每一个有沉宓光的梦境,她都在想着同件事情。
如果梦是可以累加的就好了,这样也许她就能够去计算,如果每走一步都会拉近五公分的距离,那么还要再走几步,她就能刚好走到他身边。
但每次都是在要抓住他、或是差那么零点一秒就要碰到他肩膀时,程榆星便会从梦境里醒了过来,有时在学校、有时在校车上、有时在夜晚的街道上,他会穿着不同的衣服,有时背对着她,什么话都不说,有时会直接跑开她的视线范围内,但唯一的共通点是,程榆星从来都没有等到沉宓光回头看她的那天。
程榆星从梦里醒了过来,她低头看了一眼腕间的錶,凌晨两点四十分,又在一个差不多的时间醒来,她抚着早已溼透的枕巾,狼狈地抹乾颊间的泪水,就像是被现实狠狠扇了一记耳光,热辣辣的痛楚却跟沉宓光带给她的快乐如出一辙,都是同样的刻骨铭心。
沉宓光不会再回来了,她知道。
程榆星曾念想过,即便未来两人可能上了不同大学、在不同城市工作,但就像她对他的爱一样,无声且绵长,她知道这份暗恋没有尽头也等不到归期,但她仍愿意用馀生的好运去换他的一世幸福。
只是那时候谁都没有想过,在那个还没有任何人到过的未来,沉宓光他——
已经不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