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等谁的讯息吗?」在我第三次拿起手机确认空无一物的通知栏时。若琳终于忍不住问我。
毫无悬念的开学了,终于不用透过萤幕就能见到罗瑀暄,但讯息的频率并没有随着提升。她还是会不经意露出空洞的神情,她的声音、表情、一举一动都好熟悉,却也好陌生。
「你最近很常这样,而且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若琳平时大剌剌的,却在某些地方意外的也有纤细敏感的一面。「你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啊。」我佯装瀟洒的将手机推到桌子边缘,却克制不住自己再瞄一眼。
「你知道喜欢一个人会有什么阶段吗?」她精明的眼神和平常疯癲的样子完全不同,「在意、忌妒、生气,最后是难过。」
「你现在是哪一个阶段?」
手机比我反驳的话语更快响起。
罗瑀暄在群组发了条讯息,说今天要和国中同学一起吃晚餐。放眼整个学校,她应该也就那一个国中同学。
她和高睦恩并肩坐在流星雨下的画面忽然歷歷在目。
我点开我和她的聊天室窗,早上传的讯息仍然没有变成已读。
若琳的声音变成背景音,朦胧听见她要我传刚刚拍的黑板上的笔记,滑着照片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一旁的滚轴,相簿猛的滚动,用力撕开残存的偽装,我看着相簿的最底端,和罗瑀暄的第一张合照,背景是田径场上的草地和各色纷杂的人群,脸上带着浮夸的妆容与微笑。我曾以为这些象徵性的纪念,只会沉积在手机的记忆卡底部,等到手机容量不够的时候一併转移到电脑或是硬碟。
但我总是反覆翻看,早已熟悉的闭上眼都能准确的指认出每一张照片的顺序,酸涩的感觉从鼻尖蔓延至眼眶,我看着她的笑脸映在萤幕,终于承认自己全盘皆输。
我真的真的,好想念她。
一直以来都是她接住我,也许这次,该轮到我先伸出手了。
握着寝室的门把,我还先深呼吸几次,才准备好打开门。
罗瑀暄弓着身子缩在椅子上,呆滞的盯着手机萤幕,我鼓起勇气走过去。
「罗暄暄,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看超级月亮?」
「超级月亮?」
她下意识地把手机往身后藏了藏。萤幕似乎在不断闪动着来电,但我也没有看得很真切。眼一眨选择忽略,再张开的时候也错过她消在须臾间的的表情。
「对呀,你不是想看吗?新闻说是今天晚上十点四十左右」我急迫地抓住话题的尾巴,「我们一起看吧。就在上次一起看烟火的地方。」
她的眼神飘忽,半晌才为难的开口,「今天系篮要练习……」
「没关係啊,我们就约你练习完好了。」我打断她,为了不要她感到压力,还把后天才要开的会搬了出来,「我们也要开传播营的讨论会,结束也差不多时间啦。」
她定定的看着我良久,若有所思,最后终于缓慢的点了点头。
「到时候你再跟我说发生什么事。」我说得很快,不给她机会拒绝。说完立刻转身逃开,在转头的瞬间还是撇见她无力的笑了笑。
不要多想,我反覆在心里默念这一句话。
不要多想。
害怕的时候就逃走,假装担心的事物都不存在,就不会受到伤害。
到头来只是自欺欺人,但我甘愿不要醒来。
夜晚比想像中更快到来。最后一堂课结束,若琳伸了个懒腰问我要不要一起吃晚餐,我摇摇头说自己有约,然后走去图书馆写通识课报告,准备打发掉我说要开会而捏造的三个小时。
整整一个小时过去,萤幕上还是一片空白。游标的闪烁彷彿在倒数着时间,我在电脑前坐立难安,最后还是决定起身。
我走入小径,坐到榕树旁一棵扁平的石头上,看着身旁比人还高的草丛随风飘摇,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星光一点一点出现,这里是我们共同拥有的秘密,好希望过了今夜以后,她所有隐藏的秘密也能让我共同承担。
约定的时间到了,小径的入口空无一人。系篮加练也是常有的事,我哼着歌,双脚胡乱摇晃,并未放在心上。
我们的对话还停留在昨天,我传了她最喜欢男团的舞台影片,过了几个小时,她才回以一个眼冒爱心的贴图。
最后我还是忍不住拨了通电话给她。
等待接通的时候,漫长的嘟嘟声像是隧道,在无尽的漆黑之中前进,过了很久以后,隧道尽头的光消失了,我知道这通电话跟寒假打过的无数通一样,结尾终归于虚无。
脑袋开始飞速运转,我想着她练完系篮汗水浸湿半件衣服的模样,她向来讨厌浑身黏腻,大概是回去宿舍冲个澡换个衣服再出来。
对,一定是这样。
深陷在纯粹的黑暗中,只有手机萤幕的光微弱的映照在脸上,不绝于耳的虫鸣衬得周遭更为寂静,我再次拨通电话,用尽全力克制指尖的颤抖。
「喂?」
「瑀暄回宿舍了吗?」
「还没啊?」若琳的声音满是疑惑,「她今天不是要练系篮吗,你没传讯息给她?」
「嗯啊,我们有约,但是她没接我电话。我想说她是不是先回宿舍洗澡了。」
我尽量让语气一派轻松。可馨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出现在背景,话筒那端陷入沉默,只听得见若琳缓缓的呼吸声。
「温温。」若琳小心翼翼地开口,「瑀暄大概不会去了。」
「可馨她男朋友说他们两个还留在球场。」
「对啊。」可馨的声音冷不防闯了进来,她说出的语句比她的语气更加冰冷。「全系的人都知道他们两个在搞曖昧。」
一阵骚乱,若琳夺回话语权,但她说了什么我都没听进去。茫然的点开和罗瑀暄的聊天室。
没有一则讯息,没有任何解释。
电话想不接就不接,她想不来就不来,我从没想过我们的关係也是她想放手就可以放手的。
高中时朋友要和恐怖情人提分手,我们一群女生围成圈伤透脑筋,怕对方纠缠不清,朋友眼泪汪汪的问分手要怎么定义,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就跟他说分手然后封锁,不用他同意。那时候我第一次知道两个人的感情可以单方面决定结束。
可是我们甚至没有在一起。
隔天她拿着两杯观音拿铁先来找我说话。
「抱歉啦,我留下来加练,没听到你的电话。后来若琳说你回宿舍了。」
我没有对她发脾气,一个不该有的眼神都没给,因为她先来找我了。
观音拿铁是她喜欢我才跟着喝的饮料,后来我站在饮料店前也总是反射性的先说出这个品项。我好怕一旦放手,我们的关係就连这种微薄的连结都没有。
喜欢让人变得卑微,我只能默默的等待她偶尔想起我而转头的时候。
而我就在这反覆不对等的关係中逐渐失去自身的形状。
「你生气了吗?」她拿着饮料的手还悬在半空中,
「对啊,你很靠北欸,你知道我在那边等多久吗?」我先装了一下正常反应,然后才回以微笑,「我超生气,所以这两杯都是我的。」
她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挤上我椅子的动作和平时无异,但我就是感觉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不论是我们,还是她。
我能感觉得到,平稳而美好的日常正在一点一点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