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纯白的房间里,床上坐着一位金色短发的男子,他闭着双眼,仔细倾听坐在同样穿着一身白的男子说话。
与其说是床,倒不如说是类似休眠仓,不同的是这休眠仓并不是全罩式而是半罩,透明的罩面只延伸到病患的腰际。
床面呈两折,病患无须起身,只要稍做调整,床面便会向上折,让病患顺利呈现坐起姿势。
而在其两侧则放置高于人身的仪器,各种的管线交叉植入金发男子的双臂甚至是后颈也连结一个如手腕粗的管线,这管线连接于床面。
「事情就是这样。」有着标志性的酒红发色的男子,显然在旁说话的人,便是伊利尔。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伊利尔。」
「夏洛达,我真搞不懂,为何你就这么坚持要将雷亚加入?明明他已经强烈拒绝了。」
「他是祂的计划中,重要的一部分,就和你一样。」夏洛达双手交叉放置在盖于大腿上的薄被上,闭合的双眼微微张开,轻柔地说。
伊利尔一脸不赞同看向夏洛达。
「你放心,雷亚已经正在依循『祂的计划』。」
「我倒觉得是强烈对抗。」伊利尔轻微低头苦笑地说。
「这就是祂的计划。」
「什么意思?」伊利尔抬起头来,一脸疑惑的看着夏洛达。
「祂的计划便是让世间的人们,依照自己自由的意志与创造力,来绘製生命的蓝图。雷亚已经意识到自己灵魂型态的唯一性,并且已能自由地发挥自己的能力。现在只差他能发现,自己从不孤单,以及他特殊的命运。」
夏洛达顿了一下,抬头张开已全白的双眼,严肃中带点紧张地说,「出事了。」
「怎么了?」
下一秒,夏洛达的背后张开透明的双翼,身旁的仪器嗶嗶作响。
「快去找…雷亚。」
伊利尔立即夺门而出。
透明的双翼渐渐消散,夏洛达缓缓闭起双眼,他归于平静如同睡着般,紧接着一群医护人员接踵而至。
自从雷亚发病后,他就被强制停职休息。
娜莉知道后,便欢天喜地拉着雷亚陪他一起练舞。
一起跳舞是不可能,雷亚对自己的肢体不协调非常清楚,所以雷亚选择坐在一旁看娜莉练舞。
雷亚对被迫拉到练舞是没什么意见,只是换一个地方发呆而已。
雷亚盘腿坐在木质地板上,手肘置于膝上,一手托下巴看着娜莉,但思绪却飘向远方。
原本以为是自己过于担心,但接连几天雷亚发现,他愈吃愈是感到飢饿难耐。虽着时间的推移,强烈的飢饿感无法消散,这让他很烦躁。
「雷亚哥,你这几天怎么一直在发呆?」娜莉走到雷亚的面前,微微弯腰外加挥挥手,满脸问号地说。
雷亚赶紧往后退,远离娜莉的靠近,原因无它,在娜莉贴近的瞬间,雷亚第一个念头竟是朝向她的脖子咬下去。
如此陌生的念想,让雷亚只想逃离。
「雷亚哥?」
「没事,你突然靠近,有点吓到。」雷亚一转身,脚一抬,便立刻站了起来。
「你说笑吧,雷亚哥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可能会被吓到?」娜莉贼贼地笑说。
雷亚没回答,看着散的差不多的人群,又看了一眼掛在一片镜面上的时鐘,指针正好指向12点。
「吃饭去?」雷亚低头看着娜莉问道。
「嗯嗯!」
娜莉开心地抱起雷亚的手臂,准备一起走出练舞厅时,娜莉突然感觉到雷亚在全身颤抖。
娜莉疑惑地抬头看向雷亚,看见他脸部狰狞,脖子青筋冒出,又低下头看着他手紧握拳头,
娜莉又惊吓又紧张,他缓缓松开手,用颤抖的声音问:「雷…雷亚哥?」
「…娜…娜莉…赶紧…离我远点!」
雷亚一手挥开的同时,全身开始布满黑色硬块。
娜莉被突然的推开尖叫了一声,被尖叫声吸引的在场两三人,纷纷看向娜莉与雷亚。
在他们看见雷亚逐渐布满黑色硬块时,此起彼落的尖叫声,伴随慌乱的奔跑脚步声,一同奔向练舞厅外。
娜莉雷亚突然其来的变化吓愣住,在雷亚准备扑向她时,伊利尔突然从门口出现,一手抱起娜莉往门外推,一手关起门阻隔对外的通道。
在安全把人都隔离在练舞房门外以后,伊利尔小心翼翼地观察雷亚的状况,轻声问到:
「雷亚,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雷亚只是发出如野兽般的低鸣,不应伊利尔的问题,下一秒便直接朝向他展开攻击。
伊利尔往外闪躲,不再跟雷亚囉嗦,以人类无法到达的速度,瞬移到雷亚的身后,用力插就是一针麻醉剂。
经过上一次的经验,伊利尔已经把麻醉药的剂量加到最大。
然而效果低微,雷亚不受影响双手再次转变成漆黑的锐利剑峰,又是右手往后一挥,连带左手一次。
伊利尔顺势往后跳躲过雷亚的连击,然而雷亚不给伊利尔机会,双手再次变回漆黑利爪,四脚伏地如同野兽般向前扑咬。
而这一切连环攻防动作也不过是一瞬之间。
伊利尔被正面扑倒在地,在其上方的是,双眼已成血红色,金色瞳孔成蛇眼般的竖立,张开大嘴利牙显现,朝向伊利尔的脖子撕咬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伊利尔同样的黑色利爪立即抵在雷亚的下顎,用力往外推。
雷亚也不示弱,两手一抓,同时抓住伊利尔的双手往地面一按,再次往他的颈部咬去。
伊利尔用头用力顶了一下雷亚尚未黑化的额头,雷亚顿时昏了几秒鐘,手压的力道减轻,伊利尔挣脱,双手掌往后一压,双膝弯曲併拢,硬是往雷亚的腹部用力一蹬,雷亚立即背部砸向镜面,练舞厅一整片的镜面硬生碎裂洒落于地。
他们你来我往,谁都不落下风,势均力敌,但因伊利尔不愿黑斑遍及全身,以血肉之躯对抗难免有些轻微伤口,
黑斑硬块,除了是感染者后突变成狄蒙的特徵,同时也对感染者具有一定的保护机制,一般的枪械很难直接对已全身布满黑斑的感染者造成伤害。黑斑硬块可以说是感染者天然盔甲。
伊利尔也有黑斑硬块,但与一般感染者不同的是,他能控制这些黑斑硬块的扩散与消散。
是的,他曾经也是位感染者。
只是这个秘密只有夏洛达知道而已。
两人同时出招,攻击相抵,又同时退到两侧,互掷一方对峙。
此时传来急速的敲门声,以及艾普森教授慌张的叫喊声,
「伊利尔!雷亚!你们在里面对不对?」
突然间,急促的敲门声停止,接着伊利尔便听见开锁的声音。
伊利尔赶紧大叫:「别进来!」
雷亚趁机再度攻击,伊利尔立即挡去他的突刺,侧身一转躲过接下来的连刺。
伊利尔别无他法,只好用上身上全部的麻醉剂,赌最后一把。
伊利尔开始加速向进攻,不同的是,武器从漆黑的爪子,变成属不清的针筒,瞬间一一刺进雷亚的体内。
雷亚只是行动迟缓几秒鐘,并没有显着的效果,反而习惯以后,依旧对雷亚展开攻击丝毫不受影响。
可恶!难道没用吗?
此时一滴血从伊利尔的脸颊上滑落到下巴,最终滴落在脚边的地面上。
灵光一现,不久前雷亚第一次发作后,在咬伤自己不久后便安稳下来的画面在脑中闪烁。
只能赌赌看了!
伊利尔当机立断衝向雷亚,一手抱住他扑倒在地,把手放在雷亚的后头,向上压向自己的颈部。
雷亚毫无犹豫一口咬向伊利尔的侧颈。
皮肤异物刺入的刺痛感瞬间布满伊利尔全身,他能感受到雷亚正在大口大口吸食自己的血液。
严重失血让伊利尔头晕目眩,但他知道不能松手,他总是觉得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错过这次,那么他就会永远失去雷亚。
伊利尔的手压的更紧,深怕雷亚咬得不够紧而导致松脱似的,完全没注意到,雷亚已经安静下来,他身上的黑斑在迅速消退。
还是伊利尔感觉到雷亚全身瘫软下来,才注意到雷亚已经昏睡过去。
成了?
伊利尔有点不敢相信地想着。
「太好了…」伊利尔额头顶着雷亚,嘴角微微上扬地说。
似乎是听见练舞厅内没了声响,
这次除了艾普森教授,多了一位洛伊德的声音。
「伊利尔,现在情况怎样?」洛伊德沉静却带点凝重的口吻说。
「没事,雷亚已经平稳下来了。」伊利尔忽视测颈带来的疼痛,平静地说,在说话的同时,伊利尔原本侧颈的伤口,渐渐被黑斑覆盖,可怕的撕裂伤口迅速抚平并且止血。
门外焦急等待的一群人松了口气。
「伊利尔,我们能进去了吗?」意外地,莫拉医师也在门外焦急地问。
「稍等一下。」伊利尔说完,便撕开衣角,稍微给满嘴鲜血的雷亚擦拭一下,接着把沾染血跡的布条,缠绕在自己的脖子上,绑紧打个结。
之后便慢悠悠走向门口打开门。
艾普森教授、洛伊德、莫拉医师等人噠噠噠快步进入练舞厅内,一波人前去昏睡中的雷亚身边检查他的身体状况,站在一旁观看全程的洛伊德,瞧见伊利尔脖子上缠绕的血斑残布,上前问:
「伊利尔…你的脖子要不先重新包扎一下?」
伊利尔挥挥手说:「不用了,先看雷亚的情况怎样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雷亚为什么会突然失去控制?」艾普森教授烦躁地质问。
「雷亚体内的v病毒缴活了。」莫拉医师闭眼面有难色地说。
「所以刚才是发作了?」教授此时懵了,一脸错愕地看向莫拉医师说。
「嗯。」莫拉医师漠然地回答。
「不对啊,我看雷亚目前的状况反而是好转。」艾普森教授摸摸后颈,一脸狐疑地说。
伊利尔和莫拉医师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情。
「你们看这边。」艾普森教授一边搬开雷亚的头,指着带点古铜色光滑肌肤的后颈,一边说道,「雷亚的黑斑已经完全消失了。」
雷亚听见争吵声,虽然身体沉重如千斤,但他依旧能些许听见,好像有两名男子交谈的声音……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夏洛达?」
「我无法告诉你,伊利尔。」
对谈的声音还在逐渐扩大…
「为什么?」
「因为这是雷亚的人生,必须得由他来决定。就算是我们也无从插手。」
好吵…
雷亚皱紧眉头,努力从这似梦似幻的场景清醒过来,但全身的无力感,迫使雷亚身处泥沼般,无法自拔…
但对话依旧在持续……
「你之前说过,我和雷亚是神的计画中一部分。」
雷亚真想过,乾脆就此昏睡不醒算了,反正在意的至亲也不在了,但随着声音逐渐扩大,如同恼人的闹鐘声,实在是…
「我们都是神的计画中的一部分。」
…太吵了!
雷亚睁开双眼,刺眼的光线,让他不得不伸手阻挡几分。
「醒了?」伊利尔馀光中瞧见雷亚的动静,赶紧上前扶起并且问说,
「感觉怎样?」
「还行吧…就是有点头昏…」雷亚扶着额头,闭起双眼,试图让自己更清醒点。
雷亚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间全白的房间内,自己则躺在靠墙面的病床上,身旁全都是些不知名的巨大装置仪器,他的精神还有些恍惚,直到他看见已经许久不见的人。
雷亚惊讶地看着被插满管子,金色头发不再那么亮丽的金黄,反而带点白色的白金色的老朋友。
雷亚看着许久不见的老朋友,竟变得如此单薄脆弱,心里有些惊讶甚至是震惊。
「夏洛达?」雷亚有点不敢置信地问。
「好久不见了,雷亚。」夏洛达闭着双眼,虽然看不见,但他依旧面向雷亚,面带笑容地说。
雷亚看了眼伊利尔,再看向夏洛达问说,
「你们想怎样?我不认为把发作后又昏迷的我带来这里,单纯只是为了减缓我的病情。」
「我想和你谈谈,十年前在第七区发生的那场实验室爆炸的事件。」
「那是我炸的。」雷亚面无表情地说。
「我知道,当时我也在场,以某种形式。」
雷亚瞪大双眼看向夏洛达,多年的不甘以及怒火瞬间炸开,他怒火难收,大声斥喝地问:
「既然你也在,那时为什么不救露莉亚!?」
「我找到你时,你已经抱着死去的露莉亚大肆破坏白场内部。」夏洛达充满哀伤的口吻说。
雷亚的胸口剧烈起伏,用力握紧身下的床单,深呼吸吐气,努力平抚情绪,并且缓缓地说:「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十年前,我们罗莱教团决定重新创设白场。我们与位于第七区的生物实验所的负责人克雷查斯合作,决议在第七区重啟v病毒计画。而对外,他们称这计画为『神的计画』。」
「就是那个为了获得永生的实验计画吧?」雷亚冷笑一声,语气带着轻蔑地说。
夏洛达不语,反而是伊利尔接下续说:「是也不是。」
雷亚眼神犀利地看向伊利尔,伊利尔完全不受影响般,冷静地说:「两百年前设这白场是隐密地进行。只是在这计画最终停止后,最近几年事情曝光,局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雷亚眉间一皱,不认同地说:「什么二百年前?白场的设置不是近百年的事?」
「确切来说,白场一共创设了四次。」伊利尔回答说,「一次在两百年前,一次在几十年前,一次在十年前第七区设置的实验场,而最后一次就是在第七区的祕密花园。这四次研究目的都一样,每次的创设都沿用『白场』这个名称。」
雷亚皱紧眉头,心里忐忑不安地问:「你为甚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我是v病毒计画的第一批实验品,是最初计画最后的唯一倖存者。」伊利尔面带微笑地说,「我已经活了超过两百年。」
「他们称我的代号为『亚当』,代表新一代人类物种的开始。在我逃走之后,他们又陆陆续续研究出各种新代人类物种,但都没有我这位代号『亚当』的实验品呈现的结果来的好,直到几十年前,他们终于创造出一位v病毒女性带原者,代号为『青鸟』,现在应该叫『艾歌』。」
「既然你也是这场灾难性实验的受害者,为什么你们还要帮那群浑蛋重设白场?」雷亚怒吼道。
伊利尔垂眼,缓缓地说:「十年前,提出并且创设白场的主导者是我。」
就在雷亚忍不住要对伊利尔大打出手时,伊利尔说出一句令他不敢置信的话,
「当初决定设置白场,一方面是为了找到你,另一方面是为了让你发生第一阶段的蜕变。」
「什…什么?」雷亚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可以说,至始至终,白场是为了你的到来而设置。」伊利尔继续平静地说着。
然而雷亚却完全静不下来,他过于用力紧握的拳头,渐渐渗出深红,浸染身下洁白的床单。
伊利尔瞧见雷亚的异常,赶紧用力扳开雷亚紧握的右手,掌心积滩一小滴的鲜血,顺着指缝缓缓地落在床单上。
伊利尔顺手用自己的袖口擦拭雷亚满是鲜血的掌心,他垂眼看着,掌心中一点伤痕也没有,彷彿刚才掌心传来的刺痛感全是幻觉般。
雷亚呆呆地看着自己已全好的掌心,静默不语。
伊利尔也紧抓雷亚右手的手腕,以防他再次有自残的行为。
一时过于安静的房内,夏洛达开口接续伊利尔刚才的话说:
「我们的错误,便是误判克雷查斯家族与我们合作的动机,造成此次无可避免的灾难。我们设置白场当初预计参加的实验者人数并不多,并且参与者全属自愿性。目的就是为了在事情可挽回以前,终结v病毒计画所延伸出的问题。」
「那我妹妹呢…」雷亚开口问,
「露莉亚的死,难道也是必要?就只是为了我的蜕变?」
「这是她所祈望的。」夏洛达轻轻地说。
「鬼扯!」雷亚怒吼。
「露莉亚曾誓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协助你完成你的祈愿,即使要献出自己的生命。当时你也同意了,只是你记不起来而已。」
「你胡说!」雷亚双眼布满血丝,朝向夏洛达咆哮怒吼。
「你们…全都在唬扯骗我……」但渐渐地雷亚反而歇斯底里起来,眼神呆滞看向前方,一直重复同样的话语。
一切…全是因我而起?
只因那该死的命运?
雷亚崩溃了,他想用力握住拳头砸什么都好,但是双手已经不知何时被伊利尔紧紧握住动弹不得,他只能大声咆哮以释放心中的怒火,以及多年来受苦的折磨,那种疼痛是雷亚一辈子都忘不了。
伊利尔只能让雷亚靠在自己的肩上,陪伴他撑过这段艰苦的时期。
雷亚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额头靠在伊利尔的左肩上,语气带点哽咽地问: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神要选择我接受这样的苦难?」
「不是神选择你,是你选择道路。」夏洛达轻轻地说,「在你很小的时候,你曾经许下了一个承诺,这个承诺便是一种选择。」
雷亚抬头看向面相依旧柔和的夏洛达说:「我不信。」
「回你的故乡吧,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夏洛达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