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寒露过后,白天的风逐渐转凉,而高中的第一次段考结束,也带给不少学生入冬前的凉意。
「天歆,不错耶,你每科都有及格!」下课时段,坐在闵斯凯桌子上的卢玟晴,研究刚发下来的单子,比黄天歆本人还满意她的成绩。
「我也很庆幸,这都要感谢玟晴的汇整,我才能在短时间内复习完考试范围。」看着雀跃的友人踢着脚,比以前更自然地互动,黄天歆微笑道:「也恭喜你又能领到奖学金。」
「是啊,但我还是输给他了,这人连到高中都不让出榜首宝座。」卢玟晴故意把闵斯凯的头顶当作扶手。
「你自己不加把劲。」闵斯凯拍开莫名压过来的重量。
「校排第二不够吗。」卢玟晴浅笑,跳下桌,忍耐不踹开蹲在桌边垂头丧气的某个跟屁虫,「喂,全勤的大少爷,你要检讨就滚一边去。」
「学霸卢,行行好,也施捨我智慧宝典吧。」他就不是读书的料,还输给心仪的对象,连妄想当作教人的那一方也无法,三科不及格实在太丢脸了。
「免谈。」
这个秒拒绝真是意料之内,纪永长可怜兮兮地转向求助,「那不然,黄天歆你大人有雅量,请借我菁英笔记......黄天歆?」本来好端端坐着的女孩,竟弓起身子,头靠着椅背。
「啊,抱歉,我刚打瞌睡了,你说了什么吗?」黄天歆回过神,发觉三个人都在看着自己,她佯装没事地挥挥手,同时将书包内偷偷翻找出的东西塞入口袋中。
「他说废话啦,不重要。」卢玟晴担忧地建议:「你累的话不要勉强,就到保健室休息吧,我陪你去。」
「没关係,快打鐘了,我自己可以......」她笑着婉拒,结果走没几步,胸口猛地一阵抽痛。
「黄天歆你是不是不舒服......唔喔!」卢玟晴大力地巴了纪永长的头,完全不手软,再附上狠瞪警告他控制那副大嗓门。
而黄天歆的异状一被指出,剎时全身无力,离她最近的闵斯凯立刻撑住瘫软的她,不让附近的同学察觉唤魂者出事。
他与卢玟晴交换了眼神,便迅速拽着精神涣散的女孩离开教室。
一路上,黄天歆就算脑袋异常沉重、眼前尽是白茫茫一片,心中的警铃仍旧大肆作响。
死定了。
她必须想好理由解释,否则,现在搀扶她的那位朋友可能要逼供了。
原本就已经面瘫到一个极致,现在连气场都冷冽起来,让人搞不懂寒意是来自户外的气候还是他的影响。
晕晕沉沉之下,她感觉自己坐在一个软绵绵的地方,鞋子不知不觉间也被脱掉,接着一股力道推倒她,她直接往后躺平。
啊,这里可能是保健室吧。
那个人照顾的动作与散发出的气势颠倒,不仅轻柔又小心,还帮她乔出一个舒适的躺法,盖上被子,随后不晓得又跟谁对话几句,便拉了一张椅子坐过来。
黄天歆隐隐约约有听见关上门的声响,她颤抖地抬起左手臂,遮住脸。
怎么偏偏是在学校发作,这几年的努力不会因为这样就功亏一簣了吧......
不甘心啊!
「你出了什么任务才身体不适?」
问题一针见血,果真够敏锐。
「保密条约,不能多说。」她理所当然地答完,听到微弱的叹息声。
「你不适都忍下来吗?」
「没有。」
「这里只有我跟你,说实话。」
「偶尔忍......」
「是吗。」
原以为他会发火,竟然心平气和地句点她。
空间顿时静謐无声,连保健室的时鐘指针答答答地行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随着时间流逝,黄天歆的闷痛感悄悄地消失殆尽,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松懈下来。
「口渴吗?」他真的眼力很好,超会抓时机。
「嗯。」
她放下有点麻掉的手,靠着床头坐起身,接过闵斯凯递来的温开水。
刚刚什么都看不见,现在恢復视觉,总算能真正确定自己在保健室的小房间内。
「即使会不舒服,你还是要做这份工作吗?」
「噗!咳咳咳......」
见状,闵斯凯帮忙拍她的背部。
「这、这不是当然的嘛,我哪次说我不做了。」怎么选在她开不了口的时候问这问题!黄天歆将空杯子塞回他的手里,「你就专心自己的目标,不要再管我了,如果嫌我碍眼就直说。」
「......我确实看不惯。」闵斯凯沉着脸,留下这句话,便去洗杯子。
黄天歆早知道他迟早会说出真心话,却没料到自己即便做好心理准备接收,简短几个字的杀伤力仍旧不低。心跳不安分地加速,抑制不了,她只能轻拍左胸,试图无实质效果的安慰。
「又不舒服吗?躺下吧。」他回来却是柔声关心。
这人今天怎么吃错药似的,一点也不像他。
黄天歆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容忍我那么久真了不起,如果是玟晴,早就用尽各种招数把我轰出家门了吧。我寄人篱下,但也不至于死皮赖脸不走啊,你为什么从来不说?惠纯阿姨那边......你懂的,我一句话,她就不会拦阻。」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何要你放弃唤魂者一职。」
「不就是支持善终、人类应该顺其自然地死亡,不该再因他人的自私而回来痛苦。」这是他们从前的共识,她并没忘,只是她选择了别条道路。
「最初的确是这个理由,但后期并不是。」黄天歆一愣,闵斯凯接下来的话,句句带给她衝击,「你肯定没发现,你的所作所为时常带着讨好的意图,我一直觉得你生为人,何必活得这么憋屈。」
她还真不曾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释放出这种感觉,原来在他的眼里,她却是那副样子?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真的不懂?」他挑起眉。
「嗯......也可能真如你所说吧?合理啊,我又没有真正的归处,是该多卖乖一下。」
「你是笨蛋吗?」不知道是戳到他的哪处开关,闵斯凯罕见地一吐积累已久的不满:「就因为这个念头,傻到被大人们利用还乐此不疲,默默付出无人知就罢了,你和另外两个血脉者相比,待遇差那么多还表现得无所谓,若不是纪永长添乱,你要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正大光明地工作?我才真的不懂,你成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唤魂者意义在哪。」
他看不下去。
自由受限、情绪受限,甚至动不动临时出勤、牺牲日常生活去培训,这一切到底能获得些什么?再加上能力总有一天会消失,他无法理解,又没有义务,为何寧愿被各种限制也要出尔反尔?
明明当年哭那么惨,为何还要接触死体?
为何、还有那个勇气?
「勉强自己又能做什么?身体坏掉也没关係?你才几岁,连成年都没有,这些事值得你付出到这种地步?」黄天歆哑口无言地望着他,那副活像是跟她丝毫无关联的状况外表情,让闵斯凯更上火,倏地离席。
他走到床头,一掌拍上黄天歆耳后的墙上,冷声重复确认:「寧愿受伤也要挽回陌生人的性命,真的,值得吗?」
仰起头的她,从他的眸里看到自己的倒影,看起来她惊讶过度了,连嘴巴都忘记闔上。
值得吗?
答案很简单,不然她并不会持续到今天,黄天歆正想同意,脑内却一闪而过──那封血书的影子。
不只如此,她接二连三地忆起曾经因唤魂而结下缘分的任何事物。包含美姨无止尽的夸奖、邓凡曄说过几亿人口的看法、玟晴恨透纪家的原因、小葵身不由己的谅解......
值得吗?
「我不知道。」身为唤魂者理应要肯定才对,现下气氛使然,她说不出标准答案,囁嚅道:「我......只是想被需要。」